第二十二章 此子有元龍氣概
拽條的跳生?林淵倒是頭一次聽說這個,不由疑惑的看向宮先生。
宮先生低聲道:「青樓中隱語稱賭為拽條,江湖切口謂賭客為跳生,輸為傷手,贏為上手。」
林淵聽了點點頭,沒想到這張遠,以前竟然還是個賭徒?
鄰座那人並沒注意到林淵和宮先生,一邊往鍋子里夾菜,一邊又道:「他算什麼人物?以前見了我一口一個大哥的叫著,我都懶得搭理他。」
他對面的人笑道:「那為何咱們卻在門口等了許久,才進得來?」
那人便漲紅了面孔,憤憤道:「哼,不過是有了幾個臭錢,便裝樣子不認人罷了,整天拿著本破書,當自己是讀書人嗎?你們是不知道,他以前賭得差點連店鋪和素姐,都輸給了別人!」
林淵聽著,眉頭不覺皺了起來。
賭博之害在崑山久矣。鬥牌、鬥雞、鬥蟋蟀鬥鵪鶉,下至蹴毬、跌錢,無所不賭,而擲骰壓寶更甚。其結果便是富者貧,貧者凍餒,病狂喪心,不死不休,皆是窩賭者勾引藏匿,為禍甚烈!
他甫一到任,就見因賭而起的擄賣人口,謀財劫殺,乃至鬥毆傷人等各類案件,累累不絕,積於案頭。
為了剷除賭博之患,林淵也曾下定決心施展雷霆手段,掃賭窩抓賭頭,可結果呢?
幾乎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最多抓到幾個小賭頭,到後來竟然也不了了之!
以至於一年下來,賭博之風未除,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勢!
這個張遠,看來是從中獲得了好處——想到這裡,林淵心裡對張遠的感覺,愈發有些複雜。
好在此時夥計端了火鍋上來,林淵見這火鍋與常見暖鍋相差彷彿,可鍋里的湯卻是紅油翻滾,異香撲鼻。
緊接著又有夥計送菜,一盤接一盤目不暇接,不多時,便上完了他二人所點的菜。
至於那壺好酒,則溫在熱水裡,隨時可以暢飲。
店裡本有些寒冷,但這火鍋一上來,就讓人頓覺溫暖,只見燒得紅紅的木炭,不時吞吐著火舌,卻並沒有多少黑煙,反倒有股淡淡的松香味道。
只是這松香味被掩蓋在火鍋的濃烈香氣之下,若非細心分辨,很難察覺。
林淵見盤中食材皆料理得很是妥當,肉片切的很薄,碼成環狀,紅白相間煞是好看。至於肚絲等也切得很細,碼得齊齊整整。
那夥計上完菜,卻沒立刻就走,而是耐心解釋起來,譬如先放什麼,後放什麼,湯若是少了,可以命人來加,料碗口味不合,可斟酌自取,如此種種,頗為詳盡。
林淵聞著味道已經頗有食慾,再聽夥計講解,更覺饞蟲勾人,若不是自恃身份,恐怕早就和鄰座一般,將整盤食材都傾倒而入了。
不過當他從沸騰的鍋子里,夾出一片肥瘦相宜的羊肉,蘸了調料放入口中之後,就覺得今天這一路上的顛簸、等待,都值了!
從未嘗到過的麻辣滋味,並沒有讓他覺得不可忍受,反倒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額頭上,很快就滲出一層細汗。
林淵哪兒顧得上擦?不但顧不得額頭的汗,就連嘴角的油都沒工夫擦。
對一向注重儀錶的他來說,實在是極為罕見之事。
宮先生偷眼看著,眼角都有些抽抽……
林淵吃了一會兒之後,忽然長嘆一聲,拿起旁邊的毛巾擦擦額頭,對宮先生說道:「可惜啊,此時若是在一山間小亭,周圍雪松環繞,又或是有數朵寒梅,傲雪立於枝頭,再吃著這等火鍋,那才是神仙中人啊!」
「呵呵,東翁所言固然極雅,不過混跡於市井食肆,看這世情百態,人間煙火,亦有獨醒之樂也!」宮先生說著,用竹箅撈起一個肉丸,放入林淵料碗中。
「不錯!」林淵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宮先生刷了酒,兩人對飲幾杯之後,都覺得渾身舒泰,飄飄然有微醺之意。
這時就聽鄰座那人道:「看!那便是張遠,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你說他一做生意的,整天拿本破書裝什麼讀書人?」
林淵和宮先生聞言,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個拿著書卷的年輕人。
那人年紀很輕,五官端正,但臉型稜角分明,顯得有些咄咄逼人,不過嘴角卻又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說話時經常挑眉,似乎有失穩重,顯得頗為飛揚跳脫。
他穿著件湖藍棉布直裰,腰圍布帶,通身素凈,除了手裡拿著的書,別無飾物。只是隔得有些遠,看不清他手裡握著的是本什麼書。
也不知他到櫃檯處說了些什麼,片刻后便又往後廚而去。
「果然如此年輕……」林淵眯著眼喃喃道。
宮先生笑道:「沒想到那傳言倒是真的。」
「哦?什麼傳言?」林淵好奇問道。
「說他酷愛讀書,手不釋卷,偏偏卻又什麼書都看。」宮先生苦笑道:「不拘是四書五經,還是話本傳奇,乃至佛經醫書、艷詞俗曲,無所不看,無所不讀!」
林淵訝然道:「竟然還有這等癖好?」
宮先生正要點頭,卻聽門外一陣喧嘩,不由轉身看去,只見門口忽然湧入了七八個壯漢。
這些壯漢個個膀大腰圓,面相兇惡,凶神惡煞一般,這麼冷的天氣還都光著膀子,搶入店中,二話不說齊聲喊打。
剎那間,就見他們棍棒齊出,拳腳並用地將門口的櫃檯砸得粉身碎骨。
迎客的兩個小夥計,嚇得呆若木雞,不過這幾個壯漢並不打人,只照著桌椅板凳長短器物,好一通打砸!
只聽得嘩啦啦一聲響,卻是櫃檯后的架子散了架,哐噹噹一陣響,酒罈碎裂酒水橫流,喀嚓嚓一片響,方桌成碎片,一時間木屑橫飛,湯水四濺……
店裡的食客們驚得四散奔逃,可又有兩個漢子抱著胳膊,堵在門口,誰敢出去?誰能出去?
不過他們來的快,去的也快,將樓下砸了個稀巴爛之後轉身就走,如同一陣風,或者說,如同一陣龍捲風一般,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事發突然,等林淵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和一幫人擠在樓梯上,咯吱窩下夾著宮先生的腦袋……
「東翁,您沒事吧?」宮先生努力仰著脖子,對林淵問道。
林淵連忙舉起胳膊,說道:「沒事!」
宮先生掙脫出來,扶著林淵走下樓梯,看著一地狼藉,苦笑著對林淵道:「這家店怕是得罪了什麼人。以學生看來,方才那幾個,都是打行的地棍,不過瞧著面生,倒不像是咱們崑山縣的人物。」
說話間,卻見張遠從后廚匆匆出來,見狀先是一愣,待看看眾人都未曾受傷,似乎長出了口氣。
店裡的夥計看到張遠,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般,圍上去七嘴八舌的訴說了一番。
張遠聽了之後,心中暗道,看樣子是方升找人來報復自己,特么的,請來的人很專業嘛。
這是給自己警告?還是只為出一口氣?不過不管怎麼樣,要緊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好。
於是張遠示意夥計們散開,他清了清嗓子,拱手做了個團揖,朗聲說道:「方才不知何處地棍前來騷擾搗亂,一時驚擾了諸位,小店實在抱歉之至!現小店決定,所有在座的客官全都免單!若是還願意繼續吃的,容小店清掃乾淨,重新上火鍋,若是不願意的話,歡迎下次光臨!」
「免單?這是什麼意思?」林淵好奇地對宮先生問道。
宮先生也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詞,不由搖頭,表示不知,至於從外面趕過來的林九,就更不知道了。
倒是先前那個自稱張遠對他一口一個大哥的人,在一旁喜滋滋的道:「二位是第一次來吧?免單的意思就是不收咱們的錢!這頓火鍋啊,他請了!」
竟然還有這等事?
林淵和宮先生對視一眼,均覺得不可思議。
「此子,有元龍氣概啊!」林淵看著人群中的張遠,不禁感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