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她內心驚天動地,他平靜淡然,彷彿剛才的急迫是她幻覺。
「正要下。」他回復瞿穎。
瞿穎笑著走來,饒有興緻眼神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
明噹噹不爽,臉色乾巴,不曾應付對方。
他笑著,「一起下去吧。」
不知道怕個什麼,這就把兩個女人一起趕下去了。
明噹噹走在前頭,像客人,像第三者,他們並排落在後頭,眼神,笑聲,低談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來回交鋒個沒完。
幾段樓梯,下地宛如光腳走在地獄岩漿道上。
外頭喧囂。見了人下來,朝他們吼,「快來!嫩肉部分可以吃了!噹噹,瞿穎!」
對方顯然照顧兩名女性。
瞿穎招呼著,「來了,來了,催什麼。」
腳步卻不動。一張笑臉不由讓人想起漂亮女人話不能信這句至理名言。
明噹噹站著,不遠處的篝火映襯她臉龐,光潔,飽滿,紅潤中透著不可言透憂愁,直直望著他。
不知道是不是明噹噹錯覺。
她覺得這男人心不在身上,哪怕這麼相互對視,他笑眸深處卻是空落落的虛無。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同時也忐忑不安,不知道緣由。
他發現她喜歡他了,開始躲避?
還是,他真的有深愛的女人了,不在乎她這個妹妹了?
不管哪種,都很令她害怕。
「站著幹什麼,不餓?」他任由她打量一會兒,面不改色,維持著那種虛無的笑意,輕輕問她。
明噹噹深吸一口氣,抬眸重重盯著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他睡眠似乎不怎麼好的眼下青色,他每個細微變化都不放過,盯到他甘拜下風,朝她投降。
「噹噹……」
「你不要說話。」她打斷他。
他失笑,靜靜等著。
她說,「你暫時不要走,在周五之前。」
「孩子們要舉行演唱會,我少一個吉他手。希望你可以加入。」她望著他,手心不自覺攥緊,「不要拒絕我……」
明噹噹離開了。
在晚上七點,夜宴未開之時。
篝火架地足有兩米。
人靠近,皮膚會感受到發緊的程度。
一幫人坐著,臉上火光映襯,美酒佳肴失色。唉聲嘆氣。
「剛才怎麼回事?誰得罪他了?」時郁在樓下露了一個面,妹妹一走,調轉頭就回了樓上,面色陰沉。
李惟不說話,只不過拿不確定的眼神不斷瞄瞿穎。
瞿穎撕了點麵包屑在奶湯里,在歐洲生活過久她飲食習慣已然不適應國內,吃的簡單,人也簡單點,「我只不過替他答應了去愛心演唱會,那畢竟是他妹妹的場子,不答應還拒絕嗎?」
「你肯定不止這個。」李惟腦袋靈光,他喝了一口酒,有點兒惆悵的看月亮,「我現在後悔把那件事告訴你,你八成被他察覺,有所提防了你他媽還沒完沒了刺激他。」
「哈哈哈。」瞿穎失笑,「不愧是李惟啊。」
瞿穎聳聳肩,「他防的可緊了,怕我在他妹面前胡說八道,亦步亦趨跟著,沒讓我和明噹噹單獨講上一句話。」
「他最恨別人提那件事。你偏要老虎嘴上抜毛。」李惟說完象徵性扇了自己一嘴巴,「我他媽也是嘴快。」
旁邊人不幹了,一起噓聲,「你倆打啥啞謎!來回說了半天還,有沒有道德了?」
瞿穎笑,搖頭,表示不敢說。
眾人目光殷切看李惟,盼他再嘴快一次。
李惟卻打死不說。
其實這件事算不得大事,但李惟憋的辛苦是因為,和時郁認識以來是頭一回見他那種失控模樣。
說來慚愧。
李惟出身商賈之家,祖上財富顯赫,但到他這一輩家道轉折,由商變政。什麼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他爺爺及爺爺的兒子們不遺餘力,他卻半點沒遺傳到這份熱情,一心繼承祖業,搗鼓點生意經。
和時郁認識在一場酒會上,通過朋友的朋友。
朋友說這人家裡深紅,祖上在國內的發達了,到海外去的也隻手遮天了。
李惟嗤之以鼻。
他就沒見過真正的貴族,都泥腿子出身,要麼就徒有虛名那種。
見時郁那天,他是真正眼前一亮的感覺。
這人低調,低調到有種誇張的華麗,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能寫成故事並且票房大賣的感覺。
不怪身邊女人如雲,誰見到這樣的男人不上?
他同為男人都有點不受控制,忍不住想和他做朋友,交交心。
但是說來也怪,大約和自身眼界有關。時郁對待女人就如對待一花一草,愛護是愛護,只不過少了太多真心。像一種禮貌或是態度。
他無疑是有修養和叫人捉摸不透的。
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沒點故事。
機會來了。
那時節是冬天,其實是沒多久之前的事,大概半年前吧。
雪花茫茫,他們在漠河。
那個地方極光出名,每年遊客絡繹不絕。
李惟當時在給上一部電影做收尾,一行人剛好過去玩一玩。
大雪封路,鬼哭狼嚎的風聲。
一行人直接耽擱在半路。
還好是個小城,住宿的地方尚有。
只是夠嗆,在一個龍蛇混雜的街上。
李惟開始感到抱歉,畢竟隨行的沒有哪個不是公子哥,尤其時郁,鞋邊兒都從來不帶髒的人。
後來見大家玩的愉快也就放心下了。
哪曉得,意外就在這時發生了。
時郁救了一個姑娘。
姑娘長相柔美,掛著把吉他在街頭賣唱,小小年紀,個子高高,棉褲遮不到腳脖子的貧弱感。
被一幫人砍。
那是真砍,在大街上。
姑娘唱歌所賺的錢被打翻在雪地,混著旁人的血跡,如一串鮮紅臘梅,開出不一樣的芬芳,驚悚暴戾。
你叫什麼名字?
今年多大?
一個人?
當時時郁問了她三個問題,手臂上還掛著血漿般的濃紅。
說實話那晚李惟差點冰天雪地北國尿了褲子!
那位爺不顧人生地不熟,強龍不壓地頭蛇,徒手奪刀,又反砍對方數人,那場面,李惟見多識廣也腿直發軟,最後不知道怎麼活過來的。
兩個人出街,還好都全須全尾,只是時郁身上全是血,別人的,他自己的……
這麼恐怖血腥的樣子,他那張臉卻一如既往溫和愛護,看那女孩子像一朵花,溫言細語。
直到女孩子說,她叫糖糖。
也許是命。
他問了三個問題,女孩子偏偏答了這一個。
另外兩個不需要出口,已經不重要。
時郁當時就面色崩塌,長久以來的溫和淡定消失殆盡,他一下就倒了,在雪地里,喊了一個名字,「噹噹……」
李惟當時傻啊,心說這得是多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一見鍾情故事,這就糖糖糖糖的連被推進搶救室都不絕於口……
他迅速把那姑娘留下了。
清洗乾淨,親自送警局解決問題往返,也搞清楚了姑娘的來龍去脈,無非是家世倒霉,自己認識的人也不幸運罷了。
李惟花了大錢搞定,好哥們兒這麼動心動情的一個,再怎麼樣,他也得保住了。
在醫院醒來,李惟卻沒找著人。
一個月後才知道他在俄羅斯。
走時連個招呼都沒打。
李惟又氣又急,「你怎麼回事?哥們這邊給你把糖糖留住了,你怎麼見也不見?」
那晚危在旦夕,他口口聲聲放不下的女人,這就乾淨利落走了?
李維怎麼也無法置信。
畢竟,那是認識以來,甚至時郁以往風評中都絕無僅有的失控,李惟震撼了。
他在俄羅斯,電話中有那邊的雪聲號叫,語聲淡淡,「我不認識對方,也沒興趣。別張羅了。」
「那你進手術室一路喊糖糖!」李惟大聲咆哮,根本不信他。
「是噹噹。」他突然平靜告訴他。
李惟定了,「……誰?」
這個誰,怎麼也撬不開。
不過李惟在娛樂圈有頭有臉打聽個人小意思。
電話掛完,十分鐘后北城就出來消息。
「老大,你不知道明噹噹!華語樂團第一唱作型小天后,你不知道她?」
李惟這回是他媽知道了。
他從那時候開始關心樂壇的事兒,知道明噹噹所屬公司是時郁在她奪冠出道那日所創辦,知道他一路扶這姑娘去了格蘭美,也知道兩人多年前父母結合成兄妹,后又分開六年再聚成了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假兄妹真男女。
世上哪有什麼純潔的男女情誼,何況朝夕相處。
李惟那時開始經常和時郁談起她,也許太久了,時郁心裡壓抑太狠,每當一喝酒,他就會向他沒完沒了的提那個姑娘。
李惟聽得是膽戰心驚,又不住唏噓,對他說,你是把全部柔腸給了她,在外頭,血雨腥風的,她又知道幾分呢?
他說他不要她知道。
一直護著的人啊,開心就好。
一輩子開心。
做哥哥又何妨?
……
山路漆黑。
車燈像外來物闖入這天地,格格不入。
小魔駕駛技術顯然生澀,但勝在穩妥,比明噹噹極速衝撞模式安全太多。
此時,明噹噹坐在後座,沒開燈,把自己似埋在裡頭,一言不發一路了。
小魔知道她心情不好。因為怎麼說呢,大老闆肉眼可見的有自己生活了,不再圍著妹妹轉,他有朋友,有漂亮追求者,兄妹到中途總是要分開的,無論是大老闆結婚,還是明噹噹先結婚,總不會一輩子。
這次算是叫明噹噹見微知著了。
「噹噹,我陪你玩啊,說演唱會的事,聽說魔音也要來,挺自告奮勇的和我聯繫好多遍了,你電話不對他們通,所以我問問你,要不要讓他們來?」之前明噹噹和魔音的余暘弄地有點尷尬,後來都不怎麼接觸,團粉里兩人再次不和的消息甚囂塵上,小魔也不太清楚內情。
明噹噹聞言,沒多大反應,「來就來唄。」
「你和余暘之前不是緋聞嘛……」
「我對他有過意思,就這樣。」
「……」小魔心說果然如此啊,不過識相把嘴巴閉上。後面那人顯然天王老子來了都不在意,只關注在她哥哥身上了。
分開前,那個叫瞿穎的女人,說會和時郁一起捧場,那個態度親密,很難不讓人多想啊。
再次瞄向後座,明噹噹已經閉上眼睛,雙手抱胸,防衛姿態明顯。
忽然說,「找個酒吧給我喝酒。」
「……」小魔一驚,審時度勢后,輕聲,「好……」
到了鎮上。
小魔不是傻的,只帶她停在一個露天燒烤攤,離學校近,加上晚上了,人也比較少。
「這邊,這邊。」小魔等了一張靠裡面的桌子,對著河床,夜景不錯,又安全,招呼明噹噹。
她壓低帽檐坐了下來,「白的,啤的都上。」
小魔咋舌,嘟囔了幾句反對意見,她卻紋絲不動,就等酒來的架勢,小魔立刻慫了,乖乖到老闆那兒要酒。
因為沒吃晚飯,小魔特意讓老闆先烤食物。
結果明噹噹一言不發就等著酒來,食物一口沒動。
小魔著急了,「你先墊墊肚子,這樣不行的!」
明噹噹置若罔聞,白酒,啤酒混合入喉,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哥哥不再是你的哥哥了,但是噹噹你要長大啊,你也希望你哥幸福吧,他總不能光棍一輩子啊!」小魔苦口婆心。
明噹噹冷笑連連,倏地砸下酒杯,「除了我,誰都給不了他幸福!」
「你喝多了……」小魔戰戰兢兢,開始後悔保鏢大哥沒跟來了,照這樣子,明噹噹一旦發起酒瘋,十個她也對付了啊!
好的不靈壞的靈。
最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地上站著一排啤酒瓶子,桌上也倒了七七八八后,明噹噹開始了。
她晃晃歪歪的站起,對著小魔風情萬種笑,「走……去華田居……」
「我們才從那邊出來啊……」小魔開始收拾她包,拾起掛肩上,扶著,敷衍哄,「我先扶你回學校,好不好?」
「你不帶我去華田居……我就打歪你方向盤……同歸於盡……」
得,兄妹倆都是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