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兩人挨得近,呼吸可聞。
可當明噹噹迷惑這種氣氛要細細品味時,他動作稍縱即逝,肩頭放開,手臂離去,臉上還是斯文又寬和,點點笑紋的眼眸令人感覺舒心。
明噹噹嘆氣,往下歪了歪,隔著兩隻沙發間的小距離,頭枕在他膝蓋上了,「哥……我覺得他很有才華,只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一直壓迫自己,很可惜。」
「才華?」他喃喃出聲。
「是。」明噹噹苦惱,「我今天看了他寫的新歌,覺得不錯,他卻當成垃圾扔了。」
時郁往後靠,淡淡,「他難道不知道,知音難覓,很多時候不是因為歌曲不好,是會聽歌的人少。外行人看熱鬧,想多徒增煩惱。」
明噹噹很佩服時郁,為什麼?就因為這個。
他當時成名前很多稿子被樂評人當做噪音,抨擊的一無是處。
但他從沒改變過自己風格,一味的鑽研,往這種風格上持續造詣,最終形成他自己滿意,別人也驚艷的曲風。
如果他一開始就放棄自己的追求,現在的他也不會獨樹一幟,自成流派。
但是余暘……
沒有那種心態。
他中途就可能瘋。
「您對他要求太高了……」明噹噹掐著自己手指頭玩兒,「他是普通人……你不是……」
「我是什麼人?」
「忍耐,蟄伏,伺機而動,又寬和。」
「聽起來不是好詞。」
「為什麼?」
「像忍者神龜。」
「……」
明噹噹無語了,懊惱地一拍他小腿說,「到底幫不幫我出謀劃策!」
「幫……」時郁笑著縮了一下腿,另一隻手放下水杯,他又有點想上廁所了,剛才都沒解決完,現在這丫頭就占著他腿,走走不成,還得開導。
真的忍者神龜。
內心輕嘲一聲。
嘴角微揚,耐心告訴她,「及時止損。」
「什麼?」她一愣,這四個字好像是真經,但又很深奧的樣子,明噹噹立即感興趣的從他腿上離開,雙臂支在扶手上,微仰下巴自光暈中滿是求知慾眼神的看著他。
他愛憐伸手揉揉她腦袋,緩聲開口,「當對方讓你傷心到一定程度,及時止損離開。放棄也是種智慧。」
明噹噹皺了下眉。
她心裡得承認,一個人不可能對另一個人無限包容。
至少她是不可能。
如果她和余暘每次見面都爭執,那真的沒必要勉強在一起。
「可我好難過……」想想都要哭了,這叫什麼事兒,第一次心動就這副德性,她腦袋往扶手上一趴,避著他的視線微哽說,「我不知道戀愛還要做計算題。以為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
「這就難過了?」他嘲笑她。
明噹噹收斂情緒說,「就是這樣嘛。而且誰能知道標準答案呢?我該什麼時候止損?」
目前來說,及時止損是個好辦法。
首先,她對余暘不確定,沒信心兩個人性格能否合得來,那設定一道計算題,各自答分差勁就一別兩寬。
挺完美。
總比後患無窮好。
可是,總是有可是,如何做到能真正心甘情願離開?
「哥,我有時候覺得你是神,你怎麼能做到那麼清醒?」她佩服他,「及時止損?這世界上幾個人能做到及時止損?就小魔買幾隻股票,被套了還深深陷在裡面反覆安慰自己會漲回來,她都不甘心賣……你怎麼做到的?」
「做到什麼?」他呢喃。
明噹噹眉一皺,發現他好像沒專心,惱惱地說,「就及時止損?不是你說的?你告訴我怎麼及時?」
「給他三次機會。」
明噹噹眼一瞪,驚了。
沙發間好長時間沒有動靜。
他輕輕笑,「怎麼了?」
「才三次啊……」明噹噹失望,「三次就放棄……好冷酷……」
她始終沒經歷過真正感情意義上的毒打,嘴巴一張輕輕鬆鬆三次好冷酷……
卻不知當真正愛一個人,別說三次,半次半條命都沒了。
不知不覺,已近凌晨一點,她沒洗漱沒卸妝,拉著他喋喋不休,「哥啊,你怎麼做到三次的……不行的,太少了……」
他不說話,她就翻個身,將小毯子往胸口搭了搭,打個哈欠說,「不行,我再多給一點機會……」
「你睡了嗎?」她模模糊糊地合著眼皮。
心裡卻發慌……
三次?
難道哥哥也只給自己喜歡的女人三次機會嗎?
是不是太冷酷?
……眉頭緊擰,忐忑不安睡著。
……
第二天早上,明噹噹發現自己睡在房間里。
臉上也沒有套著殼子般的難受。
她到鏡子前看到自己乾乾淨淨的素顏,登時樂了。
「哥哥可真厲害……」她笑,連妝都會卸了……
手機倏地震動,她按下免提,一邊刷牙。
「聽說你昨晚過來了?我不在啊,太可惜,哪天聚聚?」來電是老譚,大名譚旭升,長得有點胖,如果減肥下來,一定不是單均說的被富婆包了粉絲都毫無反應,只怕鬧他個天翻地覆,哪吒鬧海。
明噹噹含著泡沫笑,「我這兩天忙啊。電視台有兩個節目要錄,還有一檔電台嘉賓主持,外加和新製作人見面,聊聊下一張專輯的事。可能還要去趟歐洲,參加品牌九十周年大秀。」
「你現在有點商業化了哈。」譚旭升雖是鍵盤為主,平時也能唱唱,嗓子很粗獷,大約胖子都是中氣足的,所以隔著電波不容她反駁的壓制道,「別管那麼多,好久沒團建過,在你出國前,擠一天出來玩。玩也是創作嘛對不對?靈感源於生活!」
明噹噹想了想,又到手機上翻了翻日程表,「行吧……不過哪一天,再具體等我消息。」
「好!愛你。」對方風風火火掛了。
明噹噹在鏡子里笑了笑,有一點發現就是,大家都變好了。
果然熱度養人。
連譚旭升這種性格沉穩的人都調皮起來。
換成從前,大家練習都沒場地的時候,誰還能這般天真啊?即使天真也是帶著焦慮。嘴巴倔強而已。
……
到了公司。
明噹噹勤勤懇懇工作。
她得對得起公司的栽培,哥哥花了那麼多錢和精力塑造她,她就有著必須要為他賺回來的使命感。
這種為一種有意義的目標而前進的感覺令明噹噹振奮。
一天過得相當愉快。
下班前,她在工作室看到樓下回來一輛黑色阿斯頓馬丁,玄黑的外形遮掩了一些車子本身的野性,顯得兢兢業業又暗藏銳利的悶騷氣質。
「哈。」明噹噹忽然哈出一聲。
小魔正在給她準備無糖晚餐,聞聲一抖小肩,「你幹嘛?」自己盯著窗戶忽然神神叨叨一笑怎麼回事?
明噹噹嘴角上翹著,眼眸彎彎,月亮一樣的女子,還帶著甜美的香氣,這是早上品牌老總親自送來的定製香水,全世界只獨她一份的享受,帶著這股專屬自己的味道,她從窗戶飄過小魔身側,往外邊小跑去了。
「幹嘛?」小魔看她像只浪蝴蝶一樣,又宛如好吃懶做蜂后,懶散著腰身,頭戴王冠,迎接為她勤勤懇懇歸家而來的工蜂去了。
她果然自外面飄回來一句,「我哥回來了!」
小魔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
又喊,「早點回來吃晚飯啊!」晚飯吃得早,瘦身沒得跑,小魔看著自己在營養師建議下精心準備的無糖瘦身晚餐,滿心期待極了!
正主回了聲,「知道了!」
風一般的消失不見。
……
明噹噹在老總電梯那兒等著那人上來,鬼鬼祟祟著,決意在「叮」一聲后,「嗨——」這麼一嚷,嚇死他。
如意算盤在電梯一響,裡頭還站著小華時,她表情猙獰的及時止損抽回,沒幼稚的「嗨」出聲,但樣子也是很醜就是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尷尬,呵呵笑了兩聲。
「站這兒做什麼?」男人穿一身十分匹配阿斯頓馬丁酷氣的裝扮,夾克式外套,平整一絲褶皺不存的槍黑長褲,皮鞋也是黑色。
帥到閃閃發光。
明噹噹看著他乾淨到耳朵孔也如玉似的皮膚,笑說,「看到你回來了,想跟你一起下班。」又問,「還有事嗎你?」
她看到小華手裡捧了一大堆資料。
時郁笑笑,步出電梯往辦公室,對她說,「你先等幾分鐘。」
「哦。」她應了一聲。
等在外面。
果然不到十分鐘他就出來了,一出來就問,「吃飯了嗎?」
「沒有。」
「日料?」他走在前,率先一按電梯,隨意問。
「日料啊。」明噹噹思考著,完全把樓下滿心歡喜等待的小魔忘個乾淨,來了精神,「法餐吧!想吃法國生蚝!」
時郁笑,「好。」
電梯門合上,最後縫隙畫面是兩人一高,一矮,相互對視的兩張笑顏側面。
樓下。
小魔打了個噴嚏,她已然有了不詳的預感……心內不期然湧出一句:回來吃個奶奶腿兒哦!
……
吃法餐很有講究。
不過門一關,明噹噹就不在意了。
擼起袖子大幹。
時郁給她剃了蝦肉,又幫忙倒汁兒,外加不時叮囑她吃慢點。
明噹噹哪裡慢得了,她都好幾天沒吃大餐了,就因為胖了一斤,體型老師跟自己殺了她母親似的,每天耳提面命,這個得控,那個得戒,她都瘋了。
早就憋著氣,這會兒故意在時郁面前表現的狼吞虎咽,讓他知道他的妹妹在公司地位是有多低,是有多麼被狠狠虐待。
飯都不給吃了!沒點兒老總妹妹該有的待遇!
氣死了。
「你行了。」時郁劍眉微擰,靠在一邊兒看著她吃。
明噹噹用生蚝叉子將那隻極品法國大生蚝,拖孩一般大的蚝肉給刮進了嘴裡,「啊啊啊……」
她立時發出美味的細叫,「好吃好吃好好吃……」
時郁兩指輕捏白葡萄酒杯,笑到扭頭。又忍不住,回眸告訴她,「吃那隻小號。」
「知道。」她當然知道生蚝分大小,012345號排的明明白白,也並非越大越好吃,或者越小就越完美,時郁推薦她吃小號,估計是他剛才品嘗過了。
明噹噹忙著吃都沒關心他用餐到什麼程度。
一抬眸,才發現他已經進入餐后階段了。
面前也不像她堆了一落,乾乾淨淨,規規整整。
她打個飽嗝,覺得塞不下去了,但強撐了幾顆甜點進肚子,在桌上趴了趴,「我太辛苦了……青春年少為什麼不給我吃東西?」
「好好說話。」他淡漠,他不上當。
明噹噹回正身體,認真瞧著他淡笑的臉,「哥哥,形體老師跟我有仇,她還嫌棄我胸大,你說,那是女人該說的話嗎,她是不是嫉妒?」
時郁一聽,眉頭擰地跟麻花似的,不過眼神紳士,絕對不瞎隨她鬧,瞥向不該瞥的地方,淡淡抿了一口酒發聲,「我會跟他們說。」
「哈哈。」明噹噹得逞,笑著,「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最好的哥哥帶她吃完晚餐,休息了一會兒開始陪著她散步。
車子停在很遠的公園。
利用長長的距離剛好完成她消耗卡路里的工作。
春風微拂夜,兩人走在大街上,不時對所見所聞品頭論足。
多數時候是明噹噹在說,比如那位女士穿得裙子好看嘍,她也想買一條,還有這路燈挺別緻,怎麼好像換景觀花壇了之類。
說著說著就開始沉默。
他終於問,「到底什麼事?嘰嘰喳喳半天沒重點。」
「哥,您真神了。」她對他豎大拇指。
春夜,她長發在風中舞動,舞出一股悠長的清香,淡淡的,殺人誅心。
他眼眸深邃,裡頭藏著驚濤駭浪,可惜以明噹噹的人生閱歷參悟不透半分,時郁停著,這麼一瞬不瞬的瞄著她,看破她靈魂般,「是不是和余暘有關?」
「不全是。」她扭頭看地,鞋跟攔了攔地面經過的蟻群,弄地人家好好的隊伍一團糟,她聲音猶無辜,「和魔音他們三個好久沒團建了。以前大學我們經常在一起,現在大家都忙了……」
「什麼時候?」他直截了當。
明噹噹準備好的稿子在嗓子里卡了一下,心裡很內疚,「你允許?」
「不允許呢。」
「……」明噹噹沉默了一下,然後抬眸看他。
他臉色看不出好壞,每當提起余暘時,明噹噹甚至有種錯覺,他是支持她的,幫她出謀劃策,排憂解難,還告訴她及時止損,並沒有像趙立楠一樣直接威逼恐嚇,不准她接觸余暘,或者打壓余暘人品。
他的淡漠透著一股無可奈何,對她的束手無策和關愛之感。
明噹噹沉默一會兒,然後看著他眼睛,堅定回,「哥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言下之意,她不會在外面亂搞,辜負他對她的關心和信任。
「真難得……」時郁偏頭笑了笑,暗夜下,喉結滾動,只給了她這一丁點的似乎代表情緒的東西。再回眸時,天王老子看不出他的城府,「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