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
余暘的臉上五顏六色。
他大概不明白自己隨意的一聲吼對明噹噹打擊有多大。
從小到大她刁蠻自我,向來只有她吼別人的份,遇上時郁,時郁疼她疼地不得了,其實最開始時郁未必是真疼她,是骨子裡的教養令他對小姑娘慈眉善目,久而久之,對她也是真好了,更加寵著,疼著,別說吼,講話大點兒聲都得慎重半天。
最擅長的是有話好好溝通。兄妹倆促膝長談。
明噹噹受他潛移默化影響,認為解決問題的根本是有效溝通。
余暘恰恰缺了這點。
他是個情緒很不可控的人。
此時,彼此都發現了各自供求的不平衡,意識到「在一起」有除了動心以外的更為迫切的彼此妥協。
明噹噹難受,說出那句「不如算了」后,自己也受影響,不理對方一切歉意,拔腿離去。
「噹噹……」他在身後喊,嗓音聽出來不好受,可明噹噹置之不理。
回到酒店。
一個人在哥哥房門外徘徊。
沒到十秒,他門倏地自內打開,他關心問她有沒有吃晚飯。
明噹噹搖搖頭,內心難受想和人說說,又知哥哥不是很好的聆聽此事的人,哀傷作罷。
……
晚上,明噹噹第一次為了余暘失眠。
所以當酒店煙霧警報器狂響,她第一時間從床上跳起,然後搖醒小魔,在對方糊裡糊塗的狀態中,一把拖住人從房間里奔逃而出。
整個一天都兵荒馬亂的,連睡覺都如此。
酒店二樓一間客房窗帘著火,火勢猛而急,十來分鐘燒光一間房。
欄目組的人倉惶逃竄,不忘挨個喊門。
明噹噹先去喊余暘,喊完才想起時郁,趕緊返回去找,結果他房間已經空了,「哥哥——哥哥——」
她在外頭猛烈敲門。
「我在這裡。」他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明噹噹扭頭,看到他手裡帶了一塊毯子,身形站在昏暗而忙亂景象的走廊里,像與旁邊的希臘雕塑融為一體,同樣的冰冷而沒有溫度。
也彷彿被遺棄。
「哥……」她心一緊,一瞬間不敢與他對視。
……
火勢被控制前。
房客們擠在外頭涼亭里凍成狗。
有的人連鞋子都沒穿,光腳在大理石上直哆嗦。
明噹噹穿了秋衣秋褲,外面套了時郁的上衣,她倒是穿了鞋子,但是掉了一隻。
也不敢說這隻鞋子是回去找哥哥時掉的,畢竟,她本該第一個就帶哥哥逃出來,而不是最後一個想起他。
明噹噹只能把自己現象歸咎於一時馬虎大意,忘記哥哥同在攝製組。
「坐下。」身後男人倒是像沒事人,大度不跟她計較,並居高臨下輕輕對她耳語。
「坐哪兒?」亭子里位置都被人佔了,她單腳站地上像只丹頂鶴,此時有旅客認出她就是明噹噹,各自也都顧不上了,相互眼神打個照面兒就全部狼狽的自我保命中。
時郁在她一側頭顱碰了碰,她就隨著他下巴推移的方向扭頭看旁邊,有一塊兒空地,在亭子角落,面對著山崖,底下黑漆漆的,但來時明噹噹在那裡看到過猴子,並不是太危險的地方。
她想去,但是想和他一起,於是拉他腕,「我們一起坐。」
腳下跳了跳,身形不穩,他就伸腿,讓她踩著他小腿,呵呵笑著,移動到那邊去了。
「腳放到毯子里。」他這塊毯子帶的專門為她量身定製一樣。
坐下后,大毯子包裹住她背,又可以把兩腿罩住,溫暖如帳篷。
「哥,我困了。」她打了個哈欠,找找借口,往他身上一歪,不管他願不願意,毯子蓋住他的一半大長腿,頭枕著他膝,不倒翁一樣倒地睡了。
時郁捏捏她下巴,讓她起來,「地上涼。」結果她哪管他,呼呼大睡。
時郁無奈,雙手往後撐地,垂眸看她毫無防備睡顏。
人群之外,涼亭對角線那側,同樣一道熾熱的眼神盯著明噹噹,余暘怎麼也想不明白,這麼多人的地方,他倆是怎麼做到旁若無人,彷彿自成一世界的?
……
「對了哥,你昨天說到山頂跟我有話說,是什麼話啊?」回程飛機上,明噹噹後知後覺想起這事兒,挪到他肩頭來,悄聲問。
商務艙內,坐了三位熟人,時郁沒休息好,正閉著眼休憩,聞聲愛答不理的一聲,「說完了。」
「完了?」明噹噹擰眉,心說你這是糊弄我吧?什麼叫完了?他在山頂上有說什麼嗎?
似乎曉得她要喋喋不休,時郁拉下眼罩,直接讓她吃了個閉門羹。
明噹噹不服氣,摘他眼罩,捶他肩膀,用枕頭捂他臉,又打他小腹……
時郁說,「別鬧。」
她不依,「你糊弄我!到底什麼事!」
「忘了。」
「……」如果一個人對你說有事告訴你,結果你過問時他卻說忘了,你會罷休嗎?
顯然不能。
反而被挑起強烈興趣,恨不得晃一晃他腦袋,叫他務必想起!
當著外人面,明噹噹剋制不住,對他又撓又捶,伴隨著「你給我想起」「你給我想起」的威嚴恐嚇,彷彿唱大戲的大神,行為矚目。
另一側的男主持憋著笑,迅速發了一條微博:沒想到有的人私下這麼幼稚啊。加了鈴鐺表情。
同艙的余暘也在發微博,只不過只有一個陰雨的表情。
……
到達目的地。
他臉色蒼白。
明噹噹又是抱歉又是作揖,「對不起,沒讓您睡好。您老胳膊老腿,和年輕人不能比了,忘了您得休息才行。」
時郁對她咬了咬牙,「回去收拾你。」
「你打我啊,你罵我啊。」明噹噹在前走著,朝他扭臀,走S形狀路線,這癲狂狀態,使得小魔雙手捂眼,沒地兒看。
男主持人推著行李走在旁邊,笑說,「你們家噹噹人設可垮了哈。」
小魔同樣擔憂,「給她操老公人設的粉絲誰知道她是個作精呢。」
作精明噹噹絲毫不覺得自己作,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她就有使不完的撒嬌本領,如果有一件事做的對不起他,那她必然使出渾身解數逗他樂,博他開心。
效果顯然不錯,他上車后,眼眸帶笑歪在真皮座椅中,手掌朝她勾了勾,示意她上來。
明噹噹鬆一口氣,帶笑點點頭。
這邊卻做間諜似的餘光遞了一個出去看余暘,他包裹的密不透風,穿一件黑色風衣,低頭看著手機,旁邊是他公司的車,正在幫他裝行李。
眼看著兩人要分別,她內心嘆了又嘆,滿是遺憾。
沒想到出來一趟,會鬧得個不愉快……
「噹噹……」哥哥在車上叫她。
明噹噹「哎」一聲,音量超大,由於做賊心虛,上車時魯莽地砰一下砸在車頂。
「哎呦——」慘叫一聲,摔進了車內。
小魔在前座,「哈哈哈哈——」
司機:「噗噗噗噗——」
保鏢大哥:「……」我什麼都沒看見。
時郁心疼壞了,劍眉擰著,磁性低音炮在她耳邊繚繞,「什麼時候能長大啊。」他嗓子本就天賦異稟,中低音最適合講情話,彷彿自帶頂級音響音效,還加個「啊」字,繾綣入耳,想入非非。
明噹噹無知無覺,半摔在他懷裡昏昏沉沉,「……哥哥最好,他們都壞死了……」
嘲笑她的人上廁所都沒有紙——她詛咒!
……幼稚如此。
車子駛離時,那空間里的笑聲似乎還在回蕩。
高架上日光發白,照著孤寂的城。
余暘摘下耳機,心煩意亂。
……
綜藝結束后,明噹噹又陷入忙碌。
NEXT現在在業內是一流的製作公司,自然不缺資源。
她商業廣告明顯比去年開放起來,代言一個接一個,都是頂尖大牌。
趙立楠直接說等圈內所有不衝突的大品牌接地七七八八后,她就不用拍廣告了,在家躺著數錢就行。
明噹噹倒是想躺著數錢,但是可能么?
她賺了那麼多錢,不花多寂寞啊。
除了在圈內著名的慈善晚會上捐款,露露面兒,其他的她都用來買房子,買衣服,買包,因為沒有駕照,車子倒是免了,不過送了小魔一輛代步車,喜地小丫頭歡天喜地。
小魔拉著她說,「噹噹你要是自己成立工作室,一定是員工們最喜歡的老闆!」
小魔富的流油,再也不是那個看見人家浴缸流哈喇子的鄉下土包子了,兩人時常攜手共進各大高級酒店,沒事兒就在酒店泡一天,那個活動豐富的,根本不用出半步門,酒店上上下下給你安排地明明白白的。
這天,明噹噹打完桌球出來,準備回家了,她其實對這些不太感興趣,小魔是土包子她可不是,小時候就在時家混,什麼世面都算見過。
純粹疼小魔,陪她玩罷了。
出了門,明噹噹站在春夜中等車,順便看看手機上經紀人發來的日程表。
「噹噹?」一道男聲叫著她,驚喜的口吻。
明噹噹抬眸,看到對方背著一把吉他,和一行人簇擁在門口,看到她,直接往她這邊來,「好巧啊這兒看到你。」
魔音的鼓手,單均。
「單子?」明噹噹意外,瞧了瞧他身後,秀眉擰更明顯。
「找余暘啊?」單均笑地曖昧,「怎麼不去找他?」
明噹噹懶得答,低垂著眸子佯裝聽不見。
單均說,「別啊。你不知道他什麼人啊?鬧矛盾了吧。」
「他最近挺忙的,都沒消息?」明噹噹忍不住問了一句。
單均嘆氣一聲,實話實說,「那什麼,今晚不是遇到你我也要打你電話了,余暘最近不太好。」
「怎麼了?」明噹噹明顯擔憂,眸色再沒了之前的平靜,挺著急的盯著對方。
單均覺得意外,羨慕地發聲,「你對他真不錯,什麼時候在你眼裡看到過關心別人的神色?」
這倒把明噹噹說笑了,她垂眸,靦腆,矜持,「說什麼呢,我對大家都很好好嗎。」
「不一樣。眼神不一樣。」
「很不一樣嗎?」
「是的。」親近她的人大概都能瞧出她真的喜歡上余暘,那種小女孩特有的關心,帶著敏感,帶著小心翼翼,即使她本身傲氣,提到那個人時,表情會露出不自覺的緊張。
「我都嫉妒了。」單均說。
「你嫉妒什麼?」明噹噹失笑,「我哥都沒嫉妒,你嫉妒個屁。記住,男人千萬得有肚量!」
單均笑,「不能和你哥比。他可是大人物。」又說,「我帶你去看看吧,去了你就明白了。」
……
余暘住的公司提供的房子。
在江邊,景觀不錯。
單均臨時從飯局上撤出,一番推諉賠笑后才脫身。
上車后,兩人一路說著最近各自的工作,倒也滔滔不絕,不一會兒就聊到了目的地。
下車時,明噹噹給時郁發了微信,交代了具體回家時間,想想又補充一句:太晚的話你就別等,可能會耽誤會兒
那邊秒回了一個好字,半句沒問她在幹什麼。
明噹噹鬆一口氣,隨單均第一次踏進了這棟房子。
房子也是個別墅,布局合理,寬闊。
「咱們的鍵盤手怎麼不在啊?」明噹噹逛了一圈問老譚的下落。
單均倒著咖啡跟她說,「他啊,最近忙著泡妞,和公司躲躲藏藏的弄的自己多重要似的,以為余暘呢,靠臉吃飯,談戀愛受限制?老譚就是被爆被富婆包了粉絲都不關心!」
明噹噹笑彎腰,「你嘴怎麼那麼損。」
單均把咖啡端給她,昂昂下巴,示意她往工作室看。
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合成器聲,很不連貫。
明噹噹眉頭輕擰,點點頭,捧著咖啡進去了。
不是她不敲門,是敲了門沒人理,打開門自行進去后,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全是白色紙張樂譜,也有畫的亂七八糟的符號,彷彿什麼外星文字。
「你進來幹什麼……」余暘背對門,聽到腳步聲,沒好氣回頭,一見到是她,眼底驚了一秒。
「噹噹……」脫口而出。
明噹噹望著他。
這是兩人自機場分別那一面后,隔了七天的再見面。
沒有想象中的心動,反而很尷尬。
「對不起……這裡太亂了……」余暘從高腳椅上下來,面對著滿屋狼藉,打算收拾一下,找個地方給她坐。
明噹噹沒在意,放下咖啡,在地上隨意找了找,撿起幾張樂譜,「你寫的?」
「是……很垃圾……」
「為什麼不自信?」明噹噹看著他,真誠地說,「寫的不錯啊。幹嘛要把自己逼瘋,你要達到什麼高度呢?"
「你喜歡我到什麼高度?」這個問題對余暘很重要,他眼睛一瞬不瞬瞧著她。
明噹噹看了看樂譜說,「順暢,自然,舒服的音樂就好。」
「你對你哥也這樣說嗎?」他忽然語氣刻薄的盯著她。
明噹噹皺眉,不明所以。
「他那麼有才華,是不是就不用被你這麼低要求安慰?」
「低要求?」明噹噹憂心看著他,「余暘,做音樂和做人一樣,得認清自己,如果順暢舒服的音樂對你來說是低要求,那隻能說你比任何人要求都高。」
「他對自己要求高嗎?」
「你為什麼要拼著他?」明噹噹開始不耐,煩惱一聲說,「算了,你還是不尊重他的話,我們沒什麼好聊的。我回去了。」
「你喜歡我嗎?」他忽然又打來一記直球。
明噹噹停駐腳步。
沒回頭。
低聲說,「你這不是廢話嗎。」
喃喃的少女音,勇敢的少女音,與這一室的混亂相比,余暘感覺相形見絀。
他不知所措半秒,神色緩和,慢慢走到她身後,凝望著她長發的後腦勺說,「對不起。那晚是我太莽撞了。」
「沒關係。下次不要這樣就好。」明噹噹有點溫柔了。
余暘大概,也許從她這態度里獲得了勇氣,忽然試探出口,「那你能搬出你哥的房子嗎?」
她背影一怔。半晌,沒動靜。
余暘靠近一步,試著碰觸她肩頭,也終於輕輕的扣住了,他低聲蠱惑,「噹噹……那天火災看到你們在一起,我真的受不了……」
「我不明白你受不了什麼……」她淡淡說,「如果這就受不了……」她扭頭,眸光晶瑩晃動,啞聲,「那天我第一個敲你門……而把我哥忘了……他又怎麼受得了的?」
是的,她愧疚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