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疼嗎?」這句等於廢話,水果刀挖那麼深一口子,換她,她能不疼嗎?

  時郁沒吱聲,靜靜讓她裹著紗布。

  在醫院住了幾天,明噹噹學會一套好包紮手藝,將他食指包地簡潔細緻,末了用小剪子一剪,大功告成。

  她舒一口氣,放下工具,蹲在地上往上抬了抬臀,垂首,在他包紮好的地方呼呼吹了幾口熱氣,「不疼了,不疼了,也不影響創作,不過這幾天還是休息,不要碰樂器了知道嗎?」

  口吻儼然她是姐姐,他是需要人照顧的弟弟。

  時郁失笑。

  有的人前一秒拿刀殺人,后一秒蜜糖裹覆,刷地人一層又一層,不知疼痛為何物。

  溫水煮青蛙,明知結局,義無反顧。

  「今天見顧嘉致了?」他淡漠出聲,壓著淺淺笑意,需抬眸對視,方可見。

  明噹噹望著他,鼓起臉頰,「他們又告訴你了?」這個他們自然指司機保鏢。

  奇怪的是明噹噹卻不能生氣,就好像有人端飯給你吃,你因為不喜歡吃米飯就堅決餓死,對方不捨得你死,處處照顧,違你心意,但確實是為你好。

  「他有沒有跟你說奇怪的話。」他關心問,平淡口吻。

  明噹噹輕哼,「居然沒給我裝竊聽器,難為你了。」

  他不在意,細細叮囑,「對方已經不是從前的顧嘉致。這些年喪心病狂,和我也有點過節,這次你看出來了。」

  「我當然看出。」明噹噹低嚷,「你看他們發的那些新聞,把你往他們婚姻的第三者上暗示,說盛瑤為情所困不惜死在你面前……去他媽的。」

  「別說髒話。」

  「……行,」明噹噹臉紅,腿蹲地有點酸,在旁邊矮凳落座,雙臂軟軟趴上他膝頭,「哥,他為什麼那樣做?」

  「你沒穿內衣。」

  「……」哎,哎,這話題跳躍的。

  「去穿起來。」

  「馬上要睡覺了……」明噹噹感覺自己沒臉活了,之前幾天她也只是穿一件睡眠弔帶在裡頭就搞定啊,怎麼今晚他偏偏要說出來?

  他指正她,「睡覺又怎麼樣。哥是男人。」

  「你是男人你還陪床呢!」明噹噹不甘示弱,這會兒跟她說是男人了,怎地陪夜和她共處一室的時候不說了?

  他果然啞口。

  明噹噹笑了,「你不要打岔。為什麼你倆有過節,為的什麼?」今晚要促膝長談,平時他都忙,她也忙,已經好長時間沒一起談過心,難得溫馨悠閑。

  「明天再說吧。」他卻迴避。

  明噹噹不依,「今晚你不說別想睡覺,剛好我現在好激動,可能一夜都睡不著,哥你談過戀愛沒?」

  她話題跳躍劇烈,不比他之前的差。

  時郁思考半晌才回,「有過短暫兩次。」

  「短暫到什麼程度?」

  「當天分。」

  「為什麼!」她吃驚。

  「提不起興趣。」

  「哥,你在外面好冷淡,」明噹噹給他算,「你都不知道別人怎麼說你,彷彿和我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你哪有那麼不近人情,你對我可好了,又有耐心。」

  「只這樣嗎?」他笑了,似乎他的好她根本沒發現到一半。

  明噹噹嘻嘻哈哈,「反正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任何人比不上。」

  「余暘呢?」

  「……」她臉紅了,語塞半晌,喃喃低聲,「那怎麼一樣,你是你,他是他……」

  「我和他二選一,選誰。」

  「你。」她毫不猶豫答出。

  時郁冷笑。

  她下一句,「哥哥是家人,家人永遠第一。」

  ……完全預料之中。

  分毫不差。

  時鬱閉上眼,往後靠。

  病房燈光雪白,落地窗印著兩人一靠,一趴的身影。

  彷彿近在遲尺,實相隔萬里。

  ……

  第二天早起,時郁已經不在醫院。

  明噹噹洗漱,換衣,出院。

  余暘的消息她到底沒回復,覺著還是當面說比較好,最重要的是哥哥沒有同意。

  她猜測他可能是有所保留,那麼她就不能貿然答應余暘,在公關方面很不好處理,當與公司的步調不一致時。

  ……

  「這檔綜藝在之前就簽合同了,你去參與一下。」趙立楠甩了一份合同到桌面。

  明噹噹小病初愈,包裹地嚴嚴實實,又是運動服上身,外加室內室外不摘的帽子。

  伸手接過,翻了翻,眉頭擰起,「嘉賓都有誰?」

  「本來有餘暘。不過高宇森親自取消了。」趙立楠笑地不懷好意。

  明噹噹抬眸望對方,「你很幸災樂禍?」

  「當然。」趙立楠聳肩,毫不掩飾情緒,「你要知道,誰都行就是余暘不行。」

  「為什麼。」

  「這你要問他。如果他行的話,高宇森為什麼都不站在他一邊?」

  「資本的惡臭。」明噹噹評價了一聲。

  無非她是NEXT時總的妹妹,時總不看好的人,高宇森做順水人情將自己旗下的歌手一併打壓。

  「不覺得你們太狠了嗎。」胸膛起伏,明噹噹氣不過,眸光凌厲,「我們甚至還沒有在一起。這麼打壓他,就不怕激得我逆反,哪天不顧公司反對就公開了?」

  「如果這樣,你傷得是你哥。」趙立楠往自己茶杯撒了兩顆紅棗,一副中老年養生樣子,說著最殘忍的話,「你哥那麼辛苦栽培你,他涉世比你有經驗,一旦不看好的人,你強行在一起,只會中傷你哥。畢竟,為感情的事和老闆起衝突的藝人不是沒有,不過最後結局都是藝人們隕落了。」

  又笑,「你可以隕落,你性格在哪裡都能發光發熱,余暘呢?」

  余暘沒有光環會衰竭。

  之前魔音名不經傳時他壓力大到使自己身體出問題,後來紅了后他同樣壓力大,和隊友無法交流,像個自閉兒需要隊友們打電話給明噹噹,讓幫忙勸著他點。

  他還是一個創作狂,情緒激進型,時好時壞,很不穩定,也很容易崩潰。

  明噹噹為難。

  撂下一句,「我會爭取我哥同意的。」

  趙立楠追問,「你到底喜歡他什麼?」

  她不答。

  壓低帽檐,出了辦公室門。

  ……

  綜藝在外地。

  當天下午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

  粉絲們在機場蹲點,鏡頭從明噹噹下車那一刻起一直跟到進安檢。

  「為什麼不走VIP?」明噹噹帽子壓到鼻尖,幾乎像個盲人,搭著小魔手往前移動時,身後全是粉絲尖叫。

  「你上次出事外面風言風語,這次亮亮相,讓大家知道你一切都好。」

  明噹噹點點頭,繼續插上耳機。

  裡頭放著兩首音樂,來回循環。

  是余暘去年的爆紅之作,紅到簡直不像他風格。

  明噹噹愛不釋耳,在飛機上也戴著,一直落地,外頭夜色瀰漫,一行人昏昏沉沉,她依然打了雞血似的,聽歌,拍照。

  並自己登陸微博,發了一張機場高架夜景圖,搭配文字:到啦,某人安心

  余暘第一時間點贊,迅速引起熱評后,魔音另兩位緊隨其後,真真假假,不易分辨。

  就藏在這種大眾不知,只有部分人知,打暗語一般的你來我往中,怦然心動。

  明噹噹笑了,耳機音量調大。

  ……

  到了酒店。

  小魔她們忙著整理。

  明噹噹給時郁打電話卻沒打通,只好發微信:哥,我到了

  想想奇怪,又加一句:怎麼不接我電話?

  接著再問:是忙嗎?

  同樣沒得到回復。

  明噹噹因此大半夜沒睡好覺,怎麼打他電話都打不通,最後,打到管家那裡,管家才透露,他應酬喝醉了,早睡下。

  明噹噹心一梗,脫口吩咐,「你給他準備好胃藥,在餐邊櫃第三格紫色盒子,明天早上給他弄點粥,不要太稀的,如果喊頭痛就給他一巴掌,煩死了!讓別喝天天喝!」

  管家忍俊不禁,為他辯護,「沒有天天。」

  明噹噹看著外頭深暗的夜空,和遠處渺小的燈火長路,低嘆,「怎麼我一不在,他就亂來……」

  管家也不知怎麼回答,聊了兩句其他,一齊掛斷。

  ……

  第二天參加綜藝錄製,明噹噹頂著黑眼圈在化妝師的鬼斧神工下,一一抹去,變得明艷動人。

  這是一檔戶外談話類節目,新穎別緻,在自然中展示嘉賓性情與才藝,充滿淳樸味道。

  當主持人問,她最重要的人是誰,這種假大空,籠統的無聊問題。

  她大笑。

  「當然是我自己。」這麼回答。

  「可都說NEXT老闆是你哥哥,親哥嗎?」

  「不是。但勝似親哥。」明噹噹不願多談隱私,轉頭去摸攝製組收養的中華田園犬。

  「傳聞不如一見。噹噹的性格真的很不好接觸,剛來攝製組時,我們說照顧女孩子一點,讓她睡二樓,因為都在嘛,比較有安全感,結果她頭搖成撥浪鼓,一個人搬著行李咣咣就去了頂樓,那個房間,她一個人觀星,還帶了天文望遠鏡……忽然就覺得我們這多人是不是打擾她了,該通通消失。哈哈!」

  眾人大笑,明噹噹也勉強笑。

  她其實一點都不開心。

  還要裝出一副配合的樣子。

  拍攝間隙,老辣的主持人前輩看出她狀態,找了處沒攝像頭的地方關心問她怎麼回事。

  明噹噹有口難言,總不能說自己因為戀愛的問題,好像得罪自己哥哥了吧。

  難為笑笑,沒再答。

  第二天下午她就拍攝結束了,主持人不舍她,說邀大家一起登山。

  山清水秀的地方,登登也無妨。

  只不過事有玄機。

  車子到達山腳時,一個頭戴棒球帽的年輕男人,出現在眾人眼前,大伙兒一個勁的驚呼。

  明噹噹呆愣,手上抓著登山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余暘——正經節目不來,玩了你才出現!」眾人七嘴八舌,一下將他圍住。

  他站在人群中間,稍稍給她遞了一眼,轉瞬即逝,和眾寒暄。

  原來他和主持人老師是朋友,本來行程早已安排出來,結果被高宇森棒打鴛鴦,兩人沒合作成。

  剛好日期反正是空出來了,余暘以私人身份前來遊玩。

  主持人笑地曖昧,「很積極哦。」似乎知道點兒什麼。

  明噹噹臉蛋熱辣,裝沒聽到,拄著登山杖,先行隨大部隊出發。

  她知道他視線一直在她身後,那種穿透力,兩人彷彿心有靈犀。每每回頭,不小心對視上,總是心突地一跳。

  到了半途,天忽然大陰。

  沒爬到頂,又坐不上下山纜車,大部隊於是集體表示,一定要登上山頂。

  結果老天爺現場表演了個什麼叫變臉。

  不到十分鐘,鋪天蓋地的狂雨傾覆,上下山道的人們被淋得鬼哭狼嚎。

  恰好眾人又都馬虎大意,十來人的團隊只有兩個帶傘,一個帶了三隻一次性雨披。

  大家都被攔住時,這些緊要雨具先緊著老弱病殘用。

  明噹噹表示自己年輕力壯,一個人從一把躲了四個女孩的傘下衝出,冒雨向上跑。

  「噹噹——」小魔嚇地大叫,「不要和大家分開!」

  明噹噹本來不怕,被小魔這麼一喊就覺得山道陰森,前無來者后無人挺可怕的。

  不過冒雨跑了幾分鐘后,她全身發熱,又急又好笑。索性不跑了,在雨中漫步。

  那種絕望,大雨不停歇,彷彿落個沒完,又看不到人,體驗艱苦又有趣。

  大雨狂落,她拿出手機,對著前面山道攝製,「哥你看……暴雨,大暴雨爬山……哈哈……」

  她發到朋友圈只對他一個人可見。

  在暴雨中做這件事其實相當不容易,但是為了與他分享,她十分有勁的幹得熱火朝天。

  往前面又走了幾分鐘,又累又笑,再次拿出手機拍攝給他看,「啊啊啊啊……我要瘋了哥……還沒到……聽說一個小時……」

  不上又不得下,像人生,只有前路,沒有回頭路。

  「哥,今天余暘也來了,他剛才跑到前面去了,什麼雨具都沒帶,我們女同志就縮在一把傘底下,我覺得還是不要了,與其大家一起淋濕,不如我去找他,我是真的喜歡他,你祝福我吧……」

  這句語音想想還是沒有發出去。

  結果,她的動作並不如此,雨滴趴在屏幕上,自動替她做了主,等明噹噹後知後覺時,那邊已經過了撤銷時間。

  她目瞪口呆。

  緊接著,手機忽然震起來。

  哥哥兩個字,在屏幕上不住閃現。

  她擔心要找她算賬,接起來時膽戰心驚,「哥……」

  「雨停了嗎?」他聲音彷彿晴空烈陽一下朝她閃來。那麼安定。

  她心情平了平,望望天,實則綠蔭成林,天只是縫隙,笑了笑,「終於小了。哥你真是我福星,剛才我超級絕望。」

  「經歷過後就知道沒什麼。你甚至樂在其中。」

  「對的。我很高興,今天真的玩的很開心,感謝下這一場雨!」

  「剛才沒有回復你,是因為擔心你玩手機摔倒。」

  「謝謝哥……」明噹噹感動,「我愛您,哥。」

  「你知道愛是什麼?」

  「是什麼……」他第一次嚴肅談論愛這個問題,她就莫名發虛,很奇怪,好像底氣不足一樣。

  「愛是剛剛。」

  「……什麼?」她笑,踏著已經不足為懼的小雨,不急不緩往上。

  「你想跟我分享,我擔心你摔傷。」

  「是,是,我真的很想和你分享,看到任何有趣的事物都想和你分享。哥,你在我身邊就好了。」那她就不會淋雨,不管怎麼樣,哥哥出門會準備的萬事妥當,她不可能沒有雨具,屆時就是另外一種場景,她和他在大雨的山中靜靜漫步,另一種人生體驗。

  時郁說,「你先到山頂。有些話我要在山頂跟你說。」

  「好!」明噹噹順了順自己淋濕的劉海,天真一笑,「哥,你只要不是不理我,我就什麼都聽你的。現在先掛了,我要爬上去,拍山頂藍天給你看!」

  他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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