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
峽谷風聲撞樹,葉子唱歌,蟲鳴作樂。
漂流的遊客動靜一浪壓一浪,恍若什麼慘絕人寰案發現場。
對時郁而言現在的確不亞於一起案發現場。
他上下左右,一直爬出峽谷都沒有見著小丫頭人影。
「怎麼樣?」李辰打來電話。
他對著似乎空無一人的村莊冷聲回:「了無蹤跡。」
「被摟一下動靜這麼大啊?平時和你親親密密的沒看出……」李辰話沒完自行中斷,理所當然的,顧嘉致和時郁能一樣嗎?肯定不能。
明噹噹小時候用了多少心思,時郁才能親近她一星半點。
顧嘉致一個成年男性憑什麼對一小姑娘動手動腳?
再哥哥的朋友又怎麼樣?
對一個十三歲小女孩而言得有分寸和距離。
李辰安慰,「你現在別著急,在村子里喊一喊,沒準兒就出來了,她和你親。」
時鬱結束通話。
頂著傍晚仍舊熾熱的太陽在村子里尋人。
就在他準備報警之際,心急如焚的猜測她可能發生溺水事故的時候,某戶人家平房後頭的柴堆旁發出細微的一聲「哥哥」……
……他差點以為幻聽。
再走近,聲音沒了,但與她氣息相融的感覺強烈,「噹噹——」
時郁喊了一聲,嗓子都啞了,崩地像弦,終於接近,看到人家西牆角的柴堆下面坐著一個濕漉漉的小人兒,頭髮挂面式,雙臂抱膝,臉埋膝蓋。
大太陽黃黃強烈照射著她身體。
像什麼?
像西方田園少女油畫。
「噹噹?」他走近,慢慢地,像靠近一隻受驚敏感的小動物。
「哥哥……」明噹噹不抬頭,聽見他靠近的動靜,但不回應,只想這麼一直埋頭到天荒地老下去。
「你坐這兒幹什麼?」他問,小心翼翼。
「曬太陽。」她回。
時郁愣了一秒,接著氣笑,「我找你好久。」
「我頭髮快晒乾了。」衣服還欠缺點兒,尤其黑色中褲腿心的部分,黏糊糊,怎麼也幹不了似的令她揪心著。
「怎麼了?是不是顧嘉致氣你了?」他循序漸漸問,精神仍沒放鬆,她這狀態,令他無法放鬆,如臨大敵,時刻準備。
時郁把自己活成間諜,像在刺探她的軍情。
「你和盛瑤玩得好快活哦。」她吃味的說。
「你走太快了,不然我們一起。」
「是顧嘉致把我拉下去的,討厭死。」
「哥哥已經教訓他了。」他說。
明噹噹仍不抬臉,她不知道這種你來我往的輕鬆對話能持續多久,她身上的尷尬才不會被發現,但是,她不敢起身,會有東西流下來,想想好丟人哦,她都要瘋哦,這種尷尬,為什麼發生在她身上啊……
「剛才手機進水了?」他大概發現她晾在地上曬的手機了。
明噹噹點點頭,「嗯……」悶悶地一聲,「你現在看看能不能打開?」
「可以。」他過了一會兒說。
「給我。」她仍是埋著頭,但是把手掌伸出去。
時郁擰眉,疑竇叢生的將手機給她。
她把手機接回到手上,拿到膝蓋那個位置,悶著頭打字,打完后,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設又把手機還給他。
時郁看到手機備忘錄上新增了三個字:衛生巾
「我要……」她聲音與他眼底的愕然與驚訝一同掀起。
時郁理解了她始終低埋的小腦袋,理解了她一聲不吭離開顧嘉致的突然,更理解了自己內心愕然過後的喜悅與啼笑皆非從何而來。
「傻丫頭……」他無法做到坦然,像女性長輩那樣見多識廣,但該給的一點不少,帶著包容與天塌下來哥哥都會給她頂著的安全感。
時郁靠近她,給她安慰,揉她快乾的毛茸茸的腦袋,「起來,哥帶你下山。」
這地方肯定沒有的。
似空無一人的村莊,除了留守老人與孩童,一個年輕點兒的女性都看不著。
或許可以打給盛瑤。
但多一個人知道,就給她多留了一份陰影。
「走吧?」他笑她,勸她,「哥面前,沒事兒的,嗯?」
明噹噹要羞哭了,「不要!」還生氣,音量大得很。
「那怎麼著,你在這兒坐著,哥下山?」不等她回答,他拒絕這樣,「等哥再回來,你這什麼情況你能保證嗎?」
不能保證。
她覺得洶湧。
洶湧的自己害怕,陌生。
還怕自己會流血完死掉。
太可怕了。
於是她準備站起來,試試看,然後一站起來后,忽然感覺大腿內側熱糊糊的掛下一條……
「噹噹!」就在這時從村子外衝來一道驚喜交加的聲音,是李辰他們找來了。
明噹噹不敢動,也懵掉了,沒辦法處理,那個人對她說「別怕」然後傾身一把將她橫抱起來了。
她的兩腿瞬時就合在一起,緊張到怕漏下來完全不敢動,在此之前,她確定哥哥看到了,他有一個很明顯的低頭看她的動作,他發現了她腿上的慘狀然後才抱起她。
明噹噹想撒潑打滾,想打他為什麼來漂流,為什麼!
……都因為人在他手上而絲毫不敢動,不僅如此,還可憐兮兮求他,「不要跟他們說……」
聲音小小的,綿羊不過如此吧。
他沒應她。
但全程沒有透露她的慘狀,只說被山裡水凍著了。
「我先帶她回去,你們繼續玩。」
「真沒問題?」李辰不放心,要過來看她時,時郁直接抱著人走了。
明噹噹很小一隻,縮在他懷裡時,從后看只看到女孩子細細的一條搭在他後頸的胳膊,和一雙他手臂上晃蕩的白腿。
盛瑤看地,眼角莫名發紅。
……
到了公路上,剛好一輛下山的車經過,時郁抱著人上車,司機大叔很熱情,「女朋友怎麼了,嚇著了?」
他看到兩人身上都有點濕,猜測是玩到一半退縮的。
時郁回,「是妹妹。」
「哦,妹妹!不好意思!」司機大叔笑了。
這也算是人家犯的錯,明噹噹莫名其妙往後踢腿,踢了一下他的大腿,很重一下。
時郁「嘶」一聲警告:「把你丟下去。」
明噹噹因此可憐哭。
「……」她哥哥驚著了,心說沒天理了,怎地好壞都是他錯?末了,又是笑,「行了,都大姑娘了。」
因為來那個了,所以大姑娘了。
明噹噹感到又羞又氣,又想笑。
將她放到最後排。
這下山的路程除了他們,沒有外人,剛好清凈,時郁放下她后,明噹噹就蹲在靠車窗的座位下,臉趴在自己臂彎里不離開,外加把臀部墊在踮起的腳後跟上。
能做出這個動作,可見場面多麼滑稽。
時郁返回后,把紙巾給她,「擦一擦。」
她很彆扭,但是問題得解決,索性厚著臉皮拽了他從司機那裡拿來的紙巾,拽了一大坨,往自己兩腿內側一陣鬼畫符,原以為這麼就可以糊弄過去,結果擦得紙巾好紅,她嚇到了,越擦越多,最後,又拽了一把乾淨的把這些髒的團成團包起來。
結果團成一個超大的球。
她小小的掌心將這隻球托舉著,哭笑不得遞給他,「哥哥……」
事到如今終於肯軟綿綿喊他。
「不要笑我……」她紅紅的眼睛,嬌氣著看他,意思在說,你剛才笑我,我才氣得踢你,你活該。
時郁摸摸她頭,接著在相鄰的座位坐下,彎腰拉她起來,另一隻手邊接過那團紙球。
明噹噹「不要」「不要」的小聲叫著,別提多難伺候,嬌橫橫的,「就這樣。」
「不難受?」時郁擰眉,「原來長得小還有好處的。」
「當然!」她略得意,「在天塌下時我都比你有生存優勢。」她縮在兩座椅之間還縮出自豪感來了。
時郁失笑,相反,他連一條腿都伸不出,只好讓一條腿在過道,一條腿往外橫了點,朝她拍了拍,「趴著嗎?」
「趴。」她慫慫的想,幸好哥哥沒讓她坐,她最怕了,這個最尷尬了,她座位都不敢坐怕弄髒,如果坐他腿上不如讓她死。
還好哥哥沒有……
只是讓她趴……
只是明噹噹天真,她哥哥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心思,所以直接跳過讓她趴著了。
她腳尖點著蹲在地上,頭身趴著他腿,在傍晚微微紅的天色里對他說「扔掉呀」。
因為初潮來臨,聲音見不得人似的細軟。
他聽見了,嘴角始終揚著笑,然後將那隻紙球往她不住動作的魔爪外移了移,「沒關係,到酒店扔。」
於是明噹噹又無地自容,想起,這臟髒的扔在車上不太好吧……越發抬不起頭。
「噹噹長大了。」他忽然開口。
笑著說的。
明噹噹撓他大腿肌肉,一下一下的,拿手指尖,而整體形象呢,在時郁眼裡,和一隻害羞的小倉鼠別無二致了,他的噹噹。
……
回到酒店,明噹噹回房間洗澡,換衣服。
接著就用紙巾墊在乾淨內褲上,先把自己的臟衣服全部團成團用垃圾袋包了一層又一層,擺在玄關處的衣櫃下,等著呆會兒出去帶走扔掉。
然後回到床上,抱膝而坐,等著哥哥回來。
等到快睡著時,有人敲門。
她出去開門,發現是李辰。
「噹噹——」李辰心肝寶貝兒的叫著她,然後把她趕小羊似的趕到床上,又用被子給她包起來,容她露出一張緊張的小臉。
「你……」他該不會知道了吧?
明噹噹尷尬又緊張地瞪著對方。
結果李辰咋咋呼呼的說了一大堆她得保養身體的話,原來真把她當生病的人了,明噹噹笑了,鬆一口氣。
接著李辰又語出驚人,「你可嚇死我了,知道你哥時郁當時多凶嗎?發火啦,要跟顧嘉致絕交——認識他十幾年沒見過這種脾氣,開眼了!」
明噹噹只聽到一個重點,「很兇嗎?」
「超凶!」李辰學了一個時郁當時拉下臉的表情,只是學得四不像,挺面目猙獰的。
明噹噹直接看笑了,大聲說,「我哥才沒那麼丑!」
「行,行,是辰哥丑。」李辰也寵她,一聽人不舒服直接就回來了,後半程都沒玩了,「顧嘉致和盛瑤也在路上,晚上我們好好吃個螢火蟲晚餐,這事就算過了,好嗎?」
沒有人比明噹噹更想把這件事過掉,於是配合點頭。
李辰還想聊,門就自動開了,時郁拎著一大包東西進來。
「她不舒服,你給她吃零食?」李辰看了一眼袋子,全是吃的,服氣了。
「你回來幹什麼。」時郁沒什麼表情。
放下零食時,明噹噹偷偷瞄那袋子。
那樣子可憐透了,時郁笑了笑,把李辰拉著離開,「走,讓她休息。」
李辰哎哎叫著,「我也吃點啊!」
時郁直接把他踹出去。
兩人鬧著出去后,明噹噹一陣火速換好了那東西,簡直神奇,她連用都羞得不行,不知道哥哥怎麼在人來人往的旅遊超市買下來的。
然後,她整理妥當,覺得安全了,又想著要銷毀「證據」,走到玄關下一看,臟衣服不見了……
「啊!」她一聲大叫,終於忍受不住,想象著哥哥帶走那袋東西,羞得……真的痛哭流涕。
太羞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