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一直熬到夜裡一點鐘,明噹噹忍不住給他打了電話:「哥哥,你回來了嗎?」

  他那邊吵雜,聲音時隱時現,「在回來的路上,但是車子撞到一隻可憐的小貓咪,現在在找寵物醫院。」

  「那你有撐傘嗎?」明噹噹聽著外面風雨呼嘯聲,「你還要注意頭頂哦,有樹冠掉下來了。」

  「哪裡?」他一邊走一邊說話,聲音帶喘。

  明噹噹捨不得掛,覺得外面好黑,風雨那麼大,哥哥一個人抱著受傷的小貓四處尋找,他一定很孤獨,於是柔呼呼的說,「在正門口呀,你回來敲後院門,我給你開。」

  「你先睡。」

  「我不。」

  「乖,這邊不知道要弄到幾點,我找到診所了,先拜拜。」

  「拜拜!」

  拜拜完后她就徹夜不眠了。

  時郁到早上八點才到家。

  渾身髒兮兮,像一朵染泥的白玫瑰,明噹噹就哭了,小嘴咧著,哭得小肩膀聳動,然後把臉偏過去不讓他看。

  這簡直多此一舉,時郁進門就看到她了,穿著小裙子,十歲了個頭還沒人家七八歲的高,立時心頭髮軟,輕輕問她怎麼了。

  明噹噹說看到新聞昨晚有人被大樹砸死了,她擔驚受怕,怕哥哥意外。

  時郁跟她道歉,後來手機沒電,小貓咪又救治就比較忙,忽略了她。接著又問她要不要養那隻貓,他可以帶回來,現在在盛瑤那裡。

  「你們昨晚一直在一起?」明噹噹不哭了,眼眶紅紅地瞪著他。

  時郁意味深長笑了,他每當這麼笑時就不是溫柔的哥哥,而是石沉大海的大海,她的問題就是那塊石頭,丟下去都不聽個響兒。

  明噹噹敏感,質問他,「你說啊?」

  「哥總有一天給你找嫂子。」他答非所問。

  明噹噹直接回他,「我要看的順眼。」

  時郁甘拜下風,「行,聽你的。」

  她破涕為笑。

  在她心裡這世上沒人配得上時郁,或者時郁原沒那麼優秀,但因為是她哥哥,所以優秀無比,那張俊美的臉,只有她能用圓珠筆畫一隻大烏龜,並且撓他腦袋,如果他不聽她的話。

  誰叫他是哥哥呢?

  ……

  時間一轉眼,明噹噹十三歲。

  這一年時郁十九歲,上大三。越發英姿勃發,但是明噹噹永遠記著他光鮮外表下藏著的那顆幼稚的心。

  「去漂流吧,去不去?」這一年暑假暑氣奔騰,出去會被燙化的高溫天,他突然這麼提議。

  明噹噹在書桌前寫暑假作業,中央空調在這棟房子的每一個角落,她不想動但如果能和哥哥一起出去玩的話也實在誘惑。

  於是抬眸嚴謹問他,「那裡熱不熱呀?」

  「山裡,平均溫度28度,最要緊的是這兩天螢火蟲多。」

  明噹噹一聽螢火蟲多就覺得非去不可了,於是和他興沖沖的準備了漂流玩具和晚上觀螢火蟲的帳篷。

  出發當天她本來挺高興的,結果看到盛瑤也整裝待發,瞬時把臉拉下來。

  「噹噹啊,怎麼見著辰哥哥不高興?也不叫人?」不止盛瑤,還有李辰和顧嘉致,三男兩女,兩輛車。

  明噹噹鬱悶,「我哥沒說你們都去。」

  「他給你一個驚喜!」

  「我覺得驚嚇。」她直言。

  「不喜歡我們?有沒有搞錯,三大美男集體伴遊,你這小丫頭竟然不高興,沒救了,沒救了。」李辰說著誇張的喊不遠處整理裝備上車的時郁,「你這妹妹什麼意思啊,小哥哥我心都碎了!」

  明噹噹佩服他,「您真戲精。明知道原因,我跟盛瑤不對付!」

  真搞不明白,時郁為什麼給她添堵。

  她和盛瑤一見面就掐架的那種,一起出去玩有什麼意思?

  她不高興,非常不高興了!

  時郁整理完東西,喊她上車,她不動,非讓他過來推著她走,一邊推一邊道歉,「哥也不知道她來。」

  「啊啊啊,我要瘋了。」明噹噹上了副駕后,在上面一陣拳打腳踢,把時郁剛洗過的車弄地一片狼藉。

  他有潔癖,抽了紙巾在她凌虐過的地方挨個擦,好脾氣的縱容她,「行了,就兩天行程,忍一忍。」

  明噹噹窩在座椅里不吭聲。

  這三年,她身高毫無長進,別家小孩突飛猛進,她撐死剛過一米五,愁地時郁頭髮掉幾根,怎麼喂都不長,這會兒窩在座椅里,後座角度幾乎看不到前頭還有一個人,又矮又瘦,他替她拉上安全帶,嘆了嘆,「少操點心,勁兒都用在長個上?哪怕長點肉也行啊。」

  「肯定會長,我爸媽都高,我不可能矮!」

  「三年前你也這麼說。」

  「……」明噹噹掙扎,「反正會長。」

  「多吃肉。」他說著,從後座拽了一大包零食,丟她腿上,「出發。」

  一路上景色秀麗,越接近目的地越涼爽,到服務區休息時,衛生間的水都是沁人骨頭的那種涼。

  五個小時後到達目的地,明噹噹在中途一個服務區上完廁所后就安心睡了,結果一睜眼,車上多了一個人。

  盛瑤。

  正坐在副駕上啃著她睡覺前沒開封的鳳爪。

  「你幹嘛,那是我的爪子!」她是個暴脾氣,立即從後座彈起,小短臂一伸,倒是靈活一下就把自己的零食搶救回來,接著瞪時郁。

  時郁又用那種模糊的態度對她,輕聲哄,「下車再給你買。」

  「這隻北城有的,哪裡買?」明噹噹氣壞了,時郁重色輕妹,她不過是在後排大空間磕一下眼,醒來不但被霸佔副駕,心愛的零食也被偷吃了!

  「明噹噹,你什麼意思啊,回去后還你,多大點事別鬧了。」盛瑤發聲。

  「事情不大你幹嘛偷吃?不是保養皮膚不吃辣?只要是我的你就吃對吧!」

  「時郁,你看她……」

  「要不然都回去?」時郁沒「看」她,似笑非笑回了這麼一句。

  車廂一時靜。

  鴉雀無聲的兩個女生。

  時郁的後腦勺很漂亮,頭髮剃的看見兩側青皮,脖頸光潔,從后看看不見他的脾氣,但脾氣從全身散發,如果生活是武俠小說,此刻車廂兩個女生已被他內功震得灰飛煙滅。

  盛瑤是怕他的那種。

  而明噹噹則是死了都帶著怨發誓做鬼都不放過他的那種。

  「砰——」一聲,明噹噹率先下車摔上門。

  李辰的車停在酒店門口,顧嘉致和他正在搬著行李,估計都是盛瑤的,只有她才會大包大箱帶一大堆。

  明噹噹繞到後備箱拿自己行李,就一個包,挺方便,她拿時有個人多管閑事過來幫忙,明噹噹一手肘給他撞邊上去了,他大概沒設防被她撞得悶哼了一聲,明噹噹聽到了心裡有些疼,但一想到他所作所為,冷著臉不聞不問,拿起行李跑了。

  ……

  到了酒店,余光中停車場外盛瑤和他走在一起,並且關心他被撞的地方,一股無形的親密在二人身上蔓延。

  明噹噹酸,又氣。

  顧嘉致心細,登記時邊關心她怎麼回事。

  明噹噹拒絕回答。

  趁外面兩人進來前,自己拿了房間鑰匙,不聲不響自行上樓了。

  而留下的兩個人則面面相覷。

  尤其李辰覺得奇怪,「這丫頭怎麼了?又和盛瑤鬧了?」

  「大概吧。」顧嘉致看了眼外頭,這麼回答。

  李辰說,「我讓盛瑤別去那輛車,她非去,時郁總不能趕她吧。」

  「為什麼趕?你的思維也變成噹噹了?」

  「噹噹的思維怎麼了?」李辰看不慣了,「她是時郁妹妹沒錯吧,那就是她家的車,她有沒有權利拒絕和討厭的人坐在一起?」

  在李辰眼裡盛瑤就是唯恐天下不亂,明噹噹討厭什麼她就偏做什麼,好像在示威一樣。

  「無不無聊?」李辰搖頭,「真受不了你,你到底喜歡她什麼?」

  「打住。」顧嘉致拒絕談自己的感情問題,但是慎重發聲,「在噹噹沒來前,盛瑤是時郁青梅竹馬吧?憑什麼噹噹來了她就失去自己的竹馬?」

  李辰牆頭草,點點頭,「這麼說也有道理。」

  顧嘉致笑,「當事人來了,都閉嘴。」

  李辰朝他無聲豎了豎拇指,那意思是,還是您老會說,任何一件事到了他嘴裡,起是非的兩方都會變成都有錯,或者都沒錯。

  粉飾太平,端碗高手,說的就是顧嘉致。

  ……

  李辰事後卻一想,覺得這個事兒有點意思。

  於是下午休息夠了,大家快出發時,他十分愛湊熱鬧的去找顧嘉致,決定好好辯一辯,妹妹與「女友」這兩個人物之間的平衡問題。

  雖然盛瑤離女友這個身份差十萬八千里,但其本心與女友意思別無二致。

  到了顧嘉致房門口,他手指離門板大約一寸距離,忽地聽玄關有動靜,他愣了愣,就這幾秒的功夫聽得玄機,不由曖昧一笑。

  調轉身離去。

  ……

  下午,山風搖蕩,樹葉沙沙。

  去往漂流的峽谷有一個十分霸氣的名字叫將軍峽,而漂流點的那個村莊名字更有意思,叫兵坑村。

  將軍峽,兵坑村。

  沒由來的悲壯氣氛在明噹噹內心蔓延。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拉出手機備忘錄,寫了一首現代小詩在上頭。

  「這什麼?」坐在她旁邊的人似好奇的問她。

  午睡一覺起來內心的氣已經差不多了,她低聲答,「詩,也可以是古風詞。」她玩古風手到擒來,大約是受母親影響,對戲曲,古風這些尤為敏感。

  去年時郁發現她這才能時,驚喜又慎重,領她拜了很有名的聲樂老師,鼓勵她創作,他早知她有這功能,此刻故意裝不懂問,是在找話題與她聊。

  明噹噹中午撞了他一肘子,道歉不可能的,所以態度上軟和一些,當與他和好的機會了。

  時郁傾身過來,將她抵著車壁的手機拉過來,於是形態變成了手機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彼此膝蓋上,她扭頭過來看時,頭頂正好頂著他下顎,不知是不是故意,還是哥哥有意修好,維持著這姿勢,小幅度戳了戳她,在她頭頂似彈琴,「這詞寫得非常好,回去后我幫你作曲……」

  他現在已經在作了。

  車窗外山風酷熱,他用胸腔發出低沉的連續的哼聲,一隻手掌的手指在她肩膀上輕奏,但願這條山路沒有盡頭,明噹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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