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每個月底,都是例行的月度工作彙報會議。
先前每次開會,眾人都戰戰兢兢的,擔心會突然被質問,只是這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一向嚴苛到不近人情的裴總竟然沒有提出問題,始終若有所思的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腕,像是在看著什麼。
秘書察覺到大家投來的目光,在旁邊小聲提醒她:「裴總?」
裴松溪回過神,秀致的眉梢微微蹙了蹙,似是因為被打斷沉思而有所不滿,她抿了抿唇,輕輕點了下頭。
等會議結束,會議室里的人都走完了,她還坐在原先的位置上。
日暮晚照灑落進來,光暈優美,將她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拉的格外長。
秘書整理完會議稿,一抬頭看見她還在,愣了下:「裴總?您還不下班回家嗎?」
裴松溪怔了一下……回家,前幾天綿綿在家的時候,她都是提前回去,只要一想到回家就能見到她,總感覺有一種神奇的吸引力。可是今天綿綿已經走了。
她沒有挽留她。
她不敢,也不能。
秘書看她恍惚出神,又輕聲問了一句:「不好意思……裴總,請問你這邊還有別的安排嗎?我女朋友來看我了,我……我想早點回去。」
裴松溪愣了下,忽然站起來:「好,你可以下班了。回去之前先幫我訂張機票。明天……不,今天的。」
秘書沒反應過來:「您最近有工作行程安排的嗎?」
裴松溪低頭笑了下,指尖輕輕轉動著手腕上的佛珠:「去見一個人。」
秘書被她笑容晃了下眼,她跟著她當秘書已經有好幾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過這麼美好的笑容,在夕陽餘光里顯得格外溫柔。
她忍住好奇八卦的念頭,給她訂票:「裴總,沒有今天的航班了,只有明天的了。」
「那訂最早那班。」
「可是那班在凌晨,您夜裡十一二點就要過去。」
裴松溪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天空上潔白的飛機線:「嗯,就那個。」
秘書有些訝異,但沒多問,很快就把票訂好。
裴松溪輕輕舒了一口氣:「這幾天有簽字的事情找魏總。我會跟她說一下。」
「您最近幾天都不回來嗎?」
裴松溪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再看吧。」 -
郁綿剛剛做完項目結項工作,她飛回來當天就通了個宵,將以前做的建築設計圖和分析報告整理好了,也幸好同伴們已經提前開展工作,所有的材料在兩天不到的時間內就準備完成,交給了老師。
她跟兩個同門同學住在同一個社區,正好同路回去,每個人手上都抱著厚厚的一摞資料,眼下是重重的黑眼圈,但神情雀躍,在聊著剛剛結項的項目。那是個為當地貧窮社區設計的住宅房,收留了很多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和老人。
郁綿也有些困了,迎著日光輕輕打了個呵欠,眼眶酸酸的,漲漲的,太陽穴也有點疼。
直到她的目光無意中撞到站在夕陽餘暉下的一道人影,整個人都愣住不動了,原本就發漲的眼睛更酸了,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這麼看著她。
兩個同學還在說著話,見她停下來,問她怎麼了。郁綿沒說話,直接把手上那摞資料放到男生手上,就朝著不遠處那個人飛跑過去……直到走到她面前,離她有三米的距離時,卻多少多了幾分近鄉情怯的情緒,她停了下來,只定定的看著她,似乎懷疑這是她的錯覺。
……她明明在機場的時候,都沒有挽留她的。
裴松溪對她招招手,唇角彎彎:「不認識我了?」
郁綿抿了下唇,站在原地沒動,等她走了過來,才輕聲問:「裴姨……你怎麼過來了啊?」
其實她剛剛就在想要不要再飛回去看她,因為她沒等到她的答案呢。可是又感覺這樣來回太匆忙,她才回去又回來,好像逼她太緊了。
只是沒想到她過來了,沒想到她就在這裡。
她也跟她一樣,這麼想念她的嗎?
裴松溪抬起手壓了壓她發頂:「想來,所以就來了。」
抱著資料走過來的男生說會幫她放好資料,女生則驚訝的看著裴松溪:「哇,郁綿,你姐姐好漂亮。」
郁綿怔了下,剛想說不是姐姐,就被人輕輕牽住了指尖。
下一秒,她聽見裴松溪溫柔含笑的聲音:「不是姐姐。是追求者。」
咚咚,咚咚。
那一瞬間,她感覺心裡有隻小鹿要跳出來了。
同學看著她們的神情里明顯多了些曖昧,再往下落到她們交纏的指尖上,走之前對郁綿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厲害。
郁綿耳尖發燙,臉頰也紅了,站在夕陽光影里,漸漸感覺掌心有些出汗:「你……你說什麼追求者啊。不要開玩笑了。」
裴松溪凝視著她泛紅的耳尖,一向冷清白皙的臉頰上也暈染著淺淺緋色:「我……我剛剛這麼說,你會生氣嗎?」
郁綿抬起頭看著她,有些驚訝的睜大眼睛:「怎麼會!」
裴松溪唇角慢慢牽起:「不會就好。」
「那你為什麼要說……是追求者啊?」
為什麼不說是女朋友呢,她喜歡女朋友這個稱呼,想起來心裡就會覺得甜蜜。
「因為這樣,主動權在你啊。」
女孩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為什麼?」
裴松溪也頓了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開眼:「你可以接受我的追求,當然……也可以拒絕。被追求的,被喜歡的,是被捧在掌心裡的人。」
郁綿盯著她嫣紅飽滿的唇瓣,每聽她說一句,心跳就加快幾分,她沒想到她說是追求者,原來是因為這個理由。
她按住胸口那隻小鹿:「那我可以現在就答應你嗎?」
裴松溪看出她有些茫然又呆愣的樣子,感覺可愛透了,輕輕捏了下她臉頰,失笑著說:「你不要這麼快答應我,綿綿。」
在機場候機的時候,她總想起郁綿以前離開家,離開她身邊的場景。她想起她孤身在外求學的三年……不,或許加上在永州大學那兩年,原來五年時光都過去了。
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彌補她才好。
她想讓她被追求,被偏愛,被捧在掌心裡認真對待。
郁綿過了一會才低下頭:「嗯,那好吧。其實我想現在就答應你的。」
裴松溪笑她的傻氣,也愛她的純情坦誠,這種一眼就能看的到底的純真,在感情里熱烈純粹,絕無一絲保留,恨不得將自己的一顆心都捧給愛人。
她牽她的掌心裡也有些冒汗,忽然發現自己來之前很匆忙,還沒想到要做什麼,比如帶她去哪裡吃飯……她可真不是一個稱職的追求者。
郁綿好不容易收斂心緒,看到她有些出神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追求者一號,我今晚有空,你有什麼安排?」
裴松溪想了下:「綉年和她太太出國度假,就在附近,我們去找她吃個飯吧。」
郁綿聽到『太太』兩個字,心頭一跳:「嗯,好。」
她叫車的時候,裴松溪正在給紀綉年打電話,她近乎下意識的去聽她在說什麼……隱隱約約聽到她的名字,又聽到她說……在一起了。
郁綿忍不住笑……這歲數大了的人,明明剛剛說的是追求者,現在又說在一起了。
紀綉年和周琅就住在不遠的度假公寓,她們每年夏天都會過來度假,因此買了一棟三層的別墅,風格大氣,配有網球場和游泳池,花圃里種滿了花。
紀綉年就站在花圃邊澆水,聽見腳步聲就往外看:「松溪,還有好久不見的小郁,你們好啊。」
郁綿好久沒見她,有一點拘謹的跟她打招呼,忽然有些為難,叫紀阿姨還是……紀姐姐好呢。
哎……現在都好亂啊,她以前就叫魏意她們姐姐,畢竟她那時才大學畢業不久,也比裴松溪年紀小。可是眼前的人似乎比裴姨歲數大,但是叫阿姨的話,似乎又降了個輩分——她現在是裴姨……不不不,是追求者一號的未來女朋友了啊。
裴松溪看著她笑:「不叫人嗎?」
郁綿:「我……」
紀綉年過去給她們開門,笑著接過話:「等以後再看看叫什麼好了。」
郁綿臉一紅,看了裴松溪一眼,又很快低下頭。
……怎麼感覺她的朋友早就知道了呢。
裴松溪輕輕牽住她指尖,跟紀綉年一起往裡走:「周琅呢?」
說及這個名字,紀綉年抿唇笑了笑,眉眼更溫和:「中午鬧了會,說累了,下午在補覺。你們在客廳里坐會,我去叫她。」
至於是鬧了什麼,她就沒再說了。
郁綿坐在這裡,有些好奇,卻不好意思到處看,就垂著眼眸看自己的腳尖。
裴松溪笑她:「緊張什麼?」
郁綿抿了下唇:「……你都沒跟我說,就帶我過來這裡。來見你的朋友,我都沒有準備的。」
裴松溪點點頭:「嗯,是我考慮不周到。」
她只是想來看看,愛人之間是如何相處的。她……雖然比郁綿年長這麼多,可是在感情一事上毫無經驗,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她。怕不尊重她,怕冷落她,怕言行不當冒犯她。
她在想著要不要等會直接帶郁綿回去,樓梯上已經傳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
紀綉年走在前面,身後那人牽著她的手,極為明麗動人的樣貌,哪怕有了歲月流逝的痕迹,也仍然艷光四射,眉眼飛揚。
她笑著跟裴松溪打招呼:「裴總,金屋藏嬌這麼多年,可算捨得帶出來給我們看看了?」
裴松溪跟她不熟,但也商場合作的交情,只笑而不語。
紀綉年輕輕握了握周琅指尖:「別嚇著人家小姑娘。」
周琅似笑非笑的看回去:「好,聽你的。」
郁綿偷偷看著她們緊緊牽在一起的手,她知道她們結婚很多年了,可是現在看起來還像熱戀期的情侶,目光中是熱烈的情愫,明晃晃的,不加掩藏的。
飯後,時間還早,周琅建議說打兩局桌球。
郁綿還不會打桌球,上次見到別人打桌球,那還是很多年前在裴家,裴林默非要折騰的。她還記得那時候他被裴松溪收拾的好慘,也記得自己是說過想學的。可是這麼多年來學業太忙,她沒有機會學了。
裴松溪看出她的猶豫,輕聲問她:「不喜歡?」
郁綿搖搖頭:「也不是不喜歡,可是我不會。」
裴松溪在她額頭點了點:「我在呢。我教你,怕什麼。」
郁綿眨了眨眼睛:「那我要是學會了,又打的很棒的話,可不可以要獎勵?」
裴松溪迎著她亮亮的瞳光,毫不猶豫的點點頭:「當然可以。」
郁綿彎了彎唇角,笑意有些狡黠:「好哦,那我們一言為定。」
她們打的美式9球,分為兩組,輪流擊球。規則也簡單,擊球順序從1號到9號,最後擊中9號球落袋的一組勝利。
紀綉年先開始,動作優美,第一擊就入袋。
裴松溪在低聲跟郁綿講解動作,可是講是一回事,上手又是另外一回事,最先兩次輪到她們一組時,她總是擊了個空球,一雙秀氣的眉輕輕蹙了起來,盯著桌上的球,一言不發,認真到有些倔強。
周琅笑她:「小姑娘,你不要太急,也不要生自己的氣。別把自己給氣壞了。」
郁綿正專註的看著裴松溪的動作,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她做事的時候總有一種痴勁,對學業如此,對今晚……她心心念念的獎勵也如此。
裴松溪擊球的動作非常隨意,但拿球杆瞄準球的時候眼神卻陡然變得鋒利尖銳,冷靜淡漠。她抿緊唇瓣,只輕輕一敲,一連將兩球擊中入袋。
郁綿原本是在看球的,可看著看著又忍不住看她……原來她是這樣的嗎,打球的時候是這樣,跟別人談項目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可她從來沒對她這樣。
裴松溪放下球杆,看她有些出神的樣子,笑著問她:「怎麼了?」
郁綿收回目光:「沒事……我就是看愣住了。」
裴松溪輕輕笑了笑,看出她一心惦念著要獎勵的事情,於是等再輪到她們這一組的時候,乾脆從後面圈住她,左手按著她左手,右手按著她的手在球杆上:「別擔心。我們會贏的。」
郁綿沒想到她會當著別人的面,就這麼虛虛將她圈住了,帶著她打球,腦子裡嗡的一聲差點亂掉了,要不是這幾年滿世界亂跑讓她心智成熟不少,這一刻怕是要不好意思的鑽到桌下了。
可即便如此,她的耳尖也紅透了,隱隱約約感覺到她溫柔輕緩的鼻息落在她後頸上,激起一陣淺淺的戰慄,隨著那呼吸舒起緩下,她的心也跟著提起又放下……也不知道多久,球進袋了。
裴松溪笑著在她耳邊說:「好了,你贏了。」
不是我們贏了,而是你贏了。
原來她記得的,她說贏了要有獎勵的。
紀綉年和周琅早就站在一邊,眉眼間是戲謔的笑意:「好了,我們三個都輸給新入門的小菜鳥了。」
郁綿臉紅,裝作沒聽懂她們的調侃,還是裴松溪笑著接過話:「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今晚就不玩了。」
「你們要回去嗎?」
「我看看住哪兒。綿綿是跟人合租的公寓,我過去不太方便。」
「那就不要住酒店了,家裡有好幾間客房都空著,就住這裡吧。」
裴松溪看郁綿:「不回去可以嗎?」
郁綿點點頭:「我都可以。」
紀綉年去找管家安排房間,周琅也自覺主動的讓出空間:「你們可以再學一會,我先走了。」
房間里忽然就只剩她們兩個人,瞬間安靜下來,連呼吸聲似乎也變得清晰可聞。
郁綿的耳尖還在燙著,明明今晚是作弊了,可是她決定還是要兌現獎勵:「我贏了,我可以說我的條件嗎?」
「嗯,什麼條件?」
「你靠近點,我要小聲告訴你。這接下來的一分鐘,你要聽我的。」
裴松溪靠過去,微微低下頭,她今天踩著一雙十厘米的細跟高跟鞋,而郁綿只穿著白色帆布鞋,比她矮上好多。
她不得不仰起頭,看著那唇線優美的嫣紅唇瓣,忽然踮起腳尖,聲音也壓的很低:「我、我要親你。」
「綿……唔……」
那一瞬,女孩溫暖柔軟如花瓣般的嘴唇就輕輕覆了上來,她下意識閉上眼睛,在裴松溪唇瓣上小心翼翼的啄吻了一下,又一下,似乎在玩某個極為有趣的遊戲。
動作是那麼輕,那麼溫柔的,又是小心翼翼,令人憐愛的。
裴松溪也漸漸閉上了眼睛,她沒有說話,只輕輕攬住了她,不敢用力。她沒有動,靜靜感受著唇瓣上傳來的溫度……明明是那麼溫柔的,卻好像能燙到她心底。
可是三十秒還沒到,郁綿就踮不住腳了,往後退了一步,提前結束了這個輕柔的吻。
她又氣又難過:「你太高了……還沒到三十秒呢,我……」
裴松溪也愣了一下,過了幾秒才輕輕笑出聲來,她神情依舊溫和沉靜,唯有耳尖那點緋紅泄露了她的情緒。她低下頭,輕輕吻了下她額頭:「需要我教你嗎?」
「……嗯?」
「你剛剛應該扯著我的衣服,或者說,讓我低下頭來,或者說……」
她的話還沒說完,下一秒就攬住了郁綿的腰,把她抱上了撞球桌上,未完的話淹沒的含糊不清:「……像這樣把你抱到桌上,然後讓我親親你。」
她的回吻來的太快,郁綿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她渴念已久的嫣紅唇瓣落下來,碰到她的那一瞬,她整個人都要暈厥過去。
原來……原來被裴姨主動親是這樣的……感覺嗎?
明明還是剛才那樣,唇瓣貼著唇瓣的動作,可是那一會她只是緊張又雀躍,這會卻感覺胸口揣了只小兔子,在她心頭亂撞,撞的她不知如何是好,只緊緊扯著她的衣角。
裴松溪只親了她一瞬,就往後退了一步,有些艱難的開口:「我……在這之前,綿綿,你要更了解我一點,我不是個好人。你知道的,我不溫柔,很多人覺得我淡漠無情。」
郁綿伸手抱住她,臉頰很紅,聲音卻篤定:「不!你才不是!」
她的瞳孔里盛滿了信任的亮光,唇瓣還隱隱泛著一點被她親過的水光感,誘惑著她再次親下去。
她是熱烈直白的火焰,是春風明媚的三月,從她漫無邊際的冰原上席捲而過。
又像是枝頭青果,每一滴露水都是清澈動人的,多麼青澀純情的誘惑。
裴松溪忽然說不話來,只盯著她粉嫩的唇瓣,理智早已藏匿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她低聲喃喃:「那,讓我親親你,讓我親親你……綿綿。」
她的唇瓣再一次覆上時,不再是剛才那兩次淺淺的觸碰了。
這個吻開始漸漸失控,她的舌尖攫取到一點格外綿軟香甜的滋味。那一處溫軟小巧的觸感,觸碰到的那一瞬,她的呼吸都凝滯了,只輕輕的,輕輕的覆上去。
如蜜似糖,誘人深陷。
她們的呼吸漸漸亂在一起。
郁綿忍不住顫抖起來,明明是個很溫柔的親吻,她卻感覺每個神經末梢都觸了電似的,她下意識把自己交給她,徹徹底底的。
她偷偷睜開眼睛看她,能看見裴松溪也正無限溫柔的凝視著她。
她的眼睛里有旋渦,吸引著她無限下墜。
裴松溪察覺到她的凝視,輕輕鬆開了她,郁綿有些不解的看著她,眼神里是滿滿的控訴。
裴松溪沖她笑了笑,把手腕上的佛珠摘下,她靠近她耳邊說話,聲音里滿是壓抑的情愫:「綿綿……我不想讓神明看見我親你。」
下一瞬,她的唇瓣再一次覆上去。
有如烈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