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北歐的冬天難得有了太陽,那種濕冷的感覺減淡不少。

  夕陽日暮西垂,光線瑰麗動人。

  開闊寬敞的馬場上有駿馬狂奔,裴松溪回頭問:「治臻,你的身體狀況,現在恢復到可以騎馬了嗎?」

  溫治臻點點頭:「之前做的手術很成功,現在可以騎上一小段了。不過大多時候都只是來這裡,然後坐在這裡喝茶,看別人騎。」

  裴松溪笑著搖搖頭:「你何必來呢,來到這裡眼饞別人,還不如在家裡待著……也不對,你現在就不該在這裡,你應該去澳洲度假,這裡太冷了。」

  溫治臻給她倒了一杯茶:「那你呢,你最近在這裡,是在做工作上的事情嗎?」

  「是,有一筆很大的融資項目在談。」

  「這半年你似乎一直在國外,你家裡那個小姑娘呢,她不想你嗎?」

  裴松溪笑意微凝了一瞬,才悄悄垂下眼睫,看著茶杯上盤旋而起的熱氣:「她上大學了。永州大學,離家很遠,課業壓力很大。應該……應該不會太想我。」

  溫治臻觀察著她的神色,剛想說什麼,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

  他看出她接電話的動作微微有些急促。

  裴松溪站起來,走到旁邊說了幾句話,聲音低低的,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很快就走回來,無奈的笑著說:「綿綿不相信我在國外,你跟她說句話吧?」

  溫治臻接過她的手機,溫聲跟她打招呼:「你好啊,小姑娘。我是溫治臻。」

  他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只聽到她瞬間凝固的呼吸聲。

  他把手機還給裴松溪,她似乎又說了幾句,但很快就掛斷了,回去坐下,茶都涼了。

  溫治臻給她重新倒了一杯茶,笑著說:「松溪,看起來,你現在跟小姑娘的相處狀態不是很好。」

  裴松溪接過新茶,低聲說了一句謝謝,清冷乾淨的眉眼上像是籠罩著淡淡的雲煙,她的聲線很平靜:「在調整。可能有一些小問題。」

  「說說看,在調整什麼呢?」

  他的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親切,裴松溪笑了笑,回答了他的問題:「你知道嗎,有種情緒問題叫做過度依戀。簡單來說,你經常喜歡的東西,喜歡的人……因為一天一天的接觸,這種依戀感會逐漸加深。畢竟,人的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啊。」

  「嗯?所以你認為,這是不好的,是嗎?」

  「當然,不管是對人還是對物,這種情緒都不好。」

  「說的再具體一點吧。」

  裴松溪緩緩點了點頭,斟酌著語句:「綿綿對我,似乎……有一種過於強烈的依戀了。她很小的時候,就說過想一輩子留在我身邊,現在偶爾也會流露出這種想法。我看過一些心理學方面的書,思考過這個問題,大概是因為她小時候遭遇巨變,失去親人,無依無靠,所以會下意識的對身邊人有格外的依戀。」

  溫治臻將一杯茶飲盡,語氣還是輕鬆自然的:「你認為這屬於過度依戀嗎……或許我想,也有可能是一種介於喜歡和依戀之間的,比較複雜的感情?」

  裴松溪眉心微蹙了蹙:「我沒有認為那是喜歡或是什麼……總之是一種不恰當的情緒。我和她的家人聊過,綿綿她和同齡的孩子不一樣,小時候意外失去父母,她沒有什麼安全感……你可能無法想象,她小時候會因為一篇講到時間和死亡的課文,回家趴在我的膝頭上大哭。所以我……」

  她說著說著停下來,沉默了半晌才笑了笑:「所以我只能儘可能的待她更好一點。可能是我做的不夠好,沒有讓她覺得安心。」

  就像那次……那次她在醫院,站在走廊上聽到綿綿在病房裡壓抑哭泣的時候,她就覺得她做錯了。

  溫治臻認真聽著,微微點了點頭:「可我看來,你做的已經不錯。」

  裴松溪輕輕舒了一口氣:「不是。最開始我就仔細考慮過,以我的性格,其實不適合跟小孩相處。我給不了她成長過程中需要的關心和疼愛,給不了細緻周到的陪伴,這些我都知道。」

  她不是個寬容溫和,情緒穩定的成年人,性子太冷,也不愛與人親近,對綿綿一向關心尊重多於愛護,尤其是在她步入青春期以後,她給她空出了很多空間。

  可能是因為她沒有把握好這個邊界,太過冷淡,所以郁綿才會更主動的尋求她的關注,希望得到更多的關愛,例如索要擁抱、想跟她一起睡……還有那個有儀式感的晚安。

  溫治臻有些不太認可的搖頭:「那你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裴松溪低頭笑了笑:「距離和時間可以淡化一切。她的家人對她很好,她會慢慢回到她的家庭。在學校里,她會見到很多的人。或許她很快就會在大學校園裡遇到喜歡的人。她現在還太小了,等她再長大一點吧,應該就過去了。」

  溫治臻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那你呢?」

  「我?」

  「你現在看起來並不好。你的情緒狀態似乎並沒有你說的那麼穩定,有見心理醫生嗎?」

  裴松溪猶豫著點點頭:「有跟周清圓通過電話。」

  她不是不想念郁綿的。

  她是她的家人,是她親手種下的玫瑰花,更何況她再沒見過比她更溫暖可愛的女孩子了。

  「她怎麼說?」

  「沒有說太多,她最近和沈素商在糾結要孩子的事情,沒有太多時間。有的問題只有當事人才清楚的,我沒事的,我是成年人了,會用理智管理情緒。綿綿才……才剛剛十八歲,她太小了。」

  溫治臻很不認同:「不,松溪,你可能沒你想象中那麼堅強。」

  裴松溪無所謂的笑了一下:「都行吧。現在我暫時沒想太多。我大哥的醫藥銷售公司現在在我手上,郁家那邊郁安清在管事,她人還不錯,承諾以後會把一半以上的股份和收益給綿綿。我剛跟她達成合作協議,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太多了,我沒時間想這些。」

  溫治臻想起她最近半年拚命工作的狀態,又聽到她後半句話,有些瞭然的笑了笑:「你啊,永遠這樣。」

  原來還是為了那個小姑娘。

  裴松溪不再回話。

  夕陽即將落下,她站起來,往外走了兩步,伸出手掌,感受到光落到掌心的溫度。

  她驀然想起了永州大學的雨夜,想起了窗台上的那盞燈光,明明已經過去了三個月,此刻卻又明晃晃的照到她心上。 -

  永州大學的寒假很短,榮獲全國大學假期長度排行榜上的倒數第一,真正開始放假的時候已經到了一月底。

  郁聞青早早給郁綿打過電話,開著輛凱迪拉克在學校門口等她。

  郁綿拖著行李箱,看到他身後跟著的兩個黑衣保鏢,還是無奈又好笑:「爺爺,您怎麼又帶這麼多人?」

  郁老先生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不懂,小孩子家家的,別關心太多。好了,我們上車。」

  郁綿坐上車,有點困,剛眯上眼睛就聽見郁聞青嘆氣:「這十幾年,我經常一想到你爸要走的那天。司機說要送他,我不讓。如果當時我答應了,或者挽留他了……一切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爺爺……」

  「我現在一看到電視上說的女大學生放假回家路上被拐賣,我就擔心啊。你說你,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來,可不敢再把你弄丟了,要不然死了以後也沒臉見你爸爸啊。」

  郁綿被他說的一怔,眼眶紅了。她第一次感受到有種近乎親情的情緒在胸腔里激蕩,溫暖而真誠。她輕輕握住了老人的手,笑了笑:「我長大啦,不會再走丟了。」

  郁聞青摸了摸她的腦袋:「哎……好,小綿長大了。爺爺也放心了,你奶奶還念叨著你呢,你今年去哪過年啊?」

  郁綿被他問的愣住,她下意識的想說回明川,可是她想起裴松溪,眼眸黯淡了下去:「我……我去清寧可以嗎?」

  郁聞青一喜,緊緊握住她的手:「你也想回家過年嗎?小裴那裡說過了嗎?」

  郁綿低下頭:「還沒有。我……我打個電話給她。」

  郁聞青很期待的看著她:「哎,你打,你打,說話要注意一點啊,畢竟小裴養了你這麼多年,她對你肯定也有感情,一下子知道你不回去,應該會很難過的。」

  郁綿笑的有些勉強:「可能吧。」

  她撥下裴松溪的電話。

  距離上次跟她說話剛好一個月。

  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還沒等她開口,郁綿就搶先說:「裴姨,我放假了。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裴松溪頓了一下:「你說。」

  「爺爺來接我了,我想跟著他回……回家過年,今年就不回明川了。」

  「確定……不回了嗎?」

  「嗯,」郁綿偏過頭,看著車窗外匆匆倒退的建築:「不回了。你……你工作再忙,也不要在國外過年,記得回家。」

  我去清寧。

  你回來吧。

  不要因為我,就一直留在國外,過年這種時候會覺得孤單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