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北方的九月秋意很深了,風中有秋天獨有的颯爽涼意。
永州大學里的道路筆直開闊,兩旁種滿了高大的梧桐樹。
郁綿仰起頭看著古樹繁茂碩大的樹冠,這是她喜歡的,令她感覺熟悉的存在。這座校園歷史悠久,質樸典雅,底蘊深厚,一走進來就讓人覺得很愜意。
在學校大門處設有新生接待處,一路走來有高年級的學長主動幫提行李,意圖搭訕,被郁老先生白了一眼,哪裡來的小崽子,敢肖想他家的小白菜。
郁綿也有種來到新環境后不可避免的緊張和亢奮,她方向感不算好,看著偌大的校園,有些迷糊的記著走過的每一條路。偶爾會看到一些令她驚喜的事物,比如宿舍樓下那條路上種滿了銀杏樹,葉子金黃璀璨,她忽然很想拍給裴松溪看看。
剛入學的第一天是有些混亂的,幸好郁老先生不僅帶了人搬行李,還帶了先前那個令人討厭的周堯。他忙上忙下,入住宿舍、報到、體檢、拿軍訓的衣服……到了下午四點,這些事總算是忙完了。
郁綿很快見到她的室友,兩個南方人,還有一個竟然跟她一樣也是明川市過來的學生,只是冷冷的,不太搭理人。
忙完這一切,郁安清催促郁老先生回家,他歲數大了,其實不太能這麼奔波了。只是老先生不太放心似的,開車帶郁綿在學校外面吃了頓晚飯,臨走的時候在夜風裡哽咽了:「怎麼一眨眼,我們小綿都長這麼大了。」
郁綿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爺爺,您……您怎麼了啊,我很好啊。」
郁聞青看著眼前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孩,又想起她早就在車禍中去世的父母,他覺得虧欠她太多,可她似乎全然沒有這麼覺得。她的心好像被什麼給填滿了,是這麼安寧平和。
他無奈的笑了笑,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人老多情,你不用管我。去吧,回學校去吧。爺爺要走了,你在學校要好好的。」
郁綿愣了一下,才上前去輕輕抱了抱他,有些猶豫的說:「我知道您關心我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您放心。」
她對家人還沒完全熟悉起來,所以動作是有些僵硬的,但她是溫柔通透的性格,懂了老人家在難過什麼,只能試著去安撫他的情緒。
郁聞青抹了下眼睛:「哎,爺爺知道了。去吧,我們送你回去了。」
站在學校大門外,郁綿看著那輛黑色轎車漸漸開遠,消失在無邊的夜色里,忽然輕聲呢喃:「只剩我一個人了啊……」
晚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她走在昏黃路燈下,給裴松溪打電話。
過了好久,電話才接通了,清雅乾淨的聲線傳來:「綿綿,一切都忙完了嗎?」
郁綿輕輕嗯了一聲,有點負氣的說:「忙完了。你、你都不打電話給我的。」
「我……我有點忙。」
那端似乎也隱約有風聲,跟她耳邊的風聲連成一線。
「好吧……那我好像也不能把你怎麼樣,你一直都比較忙。」
「嗯,郁老先生呢?」
「他們回去了。」
「這麼快就走了嗎?」
「走了。我現在在回宿舍的路上……哎,這算不算你說的,一個人走夜路呢?」
裴松溪笑了笑:「不算,我在……」
「嗯?」
「……沒什麼。我在工作,先掛了,好不好?」
郁綿有些失望:「再多說一會可以嗎,在我走到宿舍以後吧。我……我想多跟你說一會話,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這樣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才會覺得安心。
「好。宿舍環境怎麼樣,見到室友了嗎?」
她沒掛電話,郁綿心情稍微放鬆了一些:「宿舍環境挺好的。室友也見到了,兩個南方妹子,還有個也是明川的學生,不過不是省附的學生,好像是一中的狀元。」
「這樣不錯,以後或許可以一起坐車。」
「她有點冷淡,不太愛說話的樣子。」
「是,畢竟不是每個人性格都像你這麼好。」
「好端端的……」郁綿紅著臉微笑,「誇我做什麼啊。」
裴松溪也笑,聲線清醇動聽,在夜風中聽起來是格外溫暖的。
郁綿走到宿舍樓下,卻不想上去。她不捨得掛電話,在一樓來來回迴轉了幾圈,看著宿舍樓下的公示欄發獃,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上面的圖釘。
裴松溪卻好像能看見她在做什麼一樣,問她:「你到了?」
「我……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沒有風聲了。」
「噗,好吧,這邊風好大。明川都沒有那麼大的風,這裡的風吹的臉好疼。」
「北方就是這樣的。好了,快進去吧,回去整理一下,早點休息。」
郁綿再不舍,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低下頭踩著地上的瓷磚往裡走:「好,我回去了。晚安。」
那邊傳來壓低的聲線:「晚安。」 -
開學的日子又忙又亂。
宿舍里的年輕女孩夜裡關燈后聊天,兩個南方妹子,一個叫蘇玉,一個叫冉林,都是活潑熱鬧的人,很快就和郁綿聊起來;明川來的女孩叫沈燈輕,性格冷淡內斂,很少說話。
大學宿舍有兩個外向的人,整個宿舍都會熱鬧起來。第二天一早,蘇玉和冉林就拉著郁綿和沈燈輕去吃學校外面一家網紅店的早點,每個人頂著黑眼圈打著呵欠坐在早餐店裡,一瞬間感覺距離都被拉近了。
等回學校的路上,郁綿有點不太自在的回頭看了一眼,蘇玉問她:「你怎麼了?」
「沒事……就是感覺好像有人在看著我。」
冉林大笑:「看你什麼呀,看你是哪個院的小美女,準備拐走你呢!」
郁綿抿唇笑了笑:「又開我玩笑,走了走了,院里的開學典禮要開始了。」
大學生活就這麼開始了,最先到來的是軍訓、英語分班考試、校和院系學生組織的招新工作、各大社團的宣傳大戰……日子悄悄過去,毫無聲息。
教官很嚴格,每天早上比別的方陣集合的更早,訓練也更嚴苛,白天訓練階段幾乎沒有時間看手機。每天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都會覺得腰酸背痛。郁綿還沒看幾分鐘手機,就不知不覺睡過去,一醒來又是第二天。
郁綿一邊準備分班考試,又報名參加了校辯論隊和一個動漫社團,很難找到時間跟裴松溪打電話,只能給她發消息。
可是她們似乎永遠不在一個頻道上,消息發出后要等很久才能看到她的回復,等她在軍訓訓練的間隙再回過去,往往一天就過去了。
等兵荒馬亂的開學生活過去,考試、社團的面試都定下來,郁綿終於找到時間,給裴松溪打了第一個電話。
電波里傳來那道熟悉的聲線時,她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一邊偷偷嫌棄自己的不爭氣,一邊用更歡快的語氣說話:「好久不見啦,裴西西!」
裴松溪輕聲笑了笑:「好久不見,綿綿。」
郁綿從她的聲音里聽出疲憊,猶豫著問她:「你最近是很忙嗎?」
裴松溪嗯了一聲:「有點。你怎麼樣,還適應嗎?」
郁綿躺在床上,戴著耳機。她的聲音輕輕敲擊著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的,她忽然感覺到了想念:「我……還好,但我想回家了。軍訓要到25號結束,很快就國慶了,我……」
我很想你。
裴松溪輕聲說:「國慶我不在家。」
郁綿愣了一下,才說:「沒事啦……我本來也在猶豫國慶要不要回家,才過來二十幾天,現在回去似乎隔得太短了。而且室友問我要不要一起參加一個比賽,是我們院裡面向大一新生的,我……」
她一口氣說了很長很長的一串,說到最後忽然哽了一下:「你最近很忙嗎,總不在家?」
裴松溪沉默片刻:「抱歉,綿綿。」
「你別說抱歉了,我就這麼問問……而已。」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總是對我說抱歉了呢。
這個電話沒聊多久,很快就掛了,因為郁綿聽到她那邊有人說話的聲音,說的還是英語,看起來是有工作上的事情在忙。於是她不捨得再佔用她的時間,只說了一句讓她早點休息,就先按了掛斷。 -
軍訓結束了,建築學的課程很多,任務又重,學生才休息一天,就開始上課了。不過臨近國慶,老師和學生似乎都有點不在狀態,就連坐在第一排的郁綿,也看著窗上隨風輕動的梧桐樹葉發獃。
從早到晚的課程,等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伸了個懶腰,收拾好書包,三三兩兩的往外走。
教學樓外,蘇玉和冉林對視一眼,偷偷笑了笑,然後拍了拍沈燈輕的肩膀,沖她擠了擠眼:「你跟郁綿先回去,我們晚點就回。」
沈燈輕點了點頭:「好。」
郁綿絲毫沒注意到室友在說什麼,從教學樓走回宿舍的路上下起了小雨。
她撐著傘,聽到雨滴輕輕落在傘面、落到樹葉、落到泥土裡的聲音。
她聽到自己輕輕嘆了一口氣。
今天是她的生日。
裴姨沒打電話給她。
其實生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今年生日不僅吃不上她買的蛋糕,不能在燭光中許願,甚至連……一句祝福都聽不見了,她無法自控的感到失落。
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雨越下越大,沈燈輕拿傘戳了戳她的傘:「郁綿?你的書包都要濕了。」
郁綿回過神,才把傘打好了,似乎有點晚了。等走到宿舍,她衣服也濕了。她把雨傘放下,掛好,去浴室洗澡,出來坐在擦頭髮,聽到沈燈輕說:「你手機剛剛響了。」
她愣了兩秒,把毛巾扔下,拿起手機,指尖上沾了水沒辦法解鎖,她有點慌亂的拿紙巾擦了擦,點亮屏幕,有一個未接來電。
是她打來的!
原來她記得,她都記得!
郁綿戴上耳機,回撥回去,在等待接通的間隙,她聽見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大概過了幾秒,對方才接了,一如既往的溫和聲線:「綿綿,生日快樂啊。」
原先空缺的地方瞬間被填滿了。
她唇角微微彎了起來,站在窗邊跟她打電話:「裴姨,你在家嗎,還是在哪裡啊?」
「嗯……在家。」
窗外雨越下越大,郁綿把窗戶拉上了:「哦,聽到你那邊好大的雨聲。我剛回到宿舍,今天下了好大的雨,幸好回來的早。」
「下雨天就不要出去了。給你的禮物應該明天到,這次估計錯時間了。」
郁綿低下頭笑了笑,窗戶玻璃水霧朦朧,她的指尖在玻璃上移動著,下意識的寫出幾個字,很快又模糊掉:「禮物這個不要緊啦,我什麼都不缺,不要總給我買東西了。」
裴松溪也笑:「畢竟是你的生日。」
郁綿頓了一下,才輕聲說:「我以為你忘記了。」
「綿綿……」
郁綿咬了下嘴唇,忍不住跟她撒嬌:「我不缺什麼東西的。只是……只是,你有空的時候,能來看看我嗎?」
比如今天,她實在是……太想念她了。
裴松溪聲音很輕:「……抱歉,我不能。」
電話那端忽然陷入了沉默。
很快又響起一陣喧鬧的聲音,有人開門回來,似乎還大聲說了一句生日快樂,聽起來像是她的室友,很熱情的給她帶回了生日蛋糕。
過了好幾秒,郁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好……我知道了,你好好、好好照顧自己。我先掛了。」
樓上靠窗那個房間熱熱鬧鬧,玻璃上透著隱隱約約的暖色燈光。窗台上夾著一個粉色發卡,那是她的房間。
樓下雨越下越大,有行人一直撐著傘站在雨幕里。
許久,梧桐樹下那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