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高鐵穿過廣袤平坦的原野,田地水稻青翠,隨風成浪。

  郁綿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的天空發獃,偶爾會回過頭,看一眼旁邊的人。

  裴松溪笑了笑:「怎麼了?」

  這是她長大以後第三次回到她出生的城市。

  這座南方小城對她而言是相對陌生的,隨著列車離市區越來越近,郁綿悄悄皺了皺眉,有些緊張的舒了一口氣:「可能是因為上次來這裡的感覺不太好。」

  裴松溪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該坐飛機來的,不然早就到了,也讓你少胡思亂想一會。」

  「我沒胡思亂想了,我就是……哎,沒事啦!」

  她抿了下唇,沖她笑了笑,跳過了這個話題。

  裴松溪還想再說點什麼,列車提示音響起了:「前方到站,清寧南站,請需要下車的旅客朋友提前做好準備……」

  郁綿戴上棒球帽,站了起來:「好啦,走吧。」

  在成績出來之後,她給郁聞青打了電話,跟老先生說過志願填報的事情。最後綜合了各方面因素考慮,她填報了北方一所高校的建築學專業,2+2學制,前兩年在國內,后兩年在國外,雙學位。

  郁聞青笑著聽她說完選擇的理由,一句話沒評價,只樂呵呵的問:「小裴也知道吧?」

  郁綿聽到他這麼稱呼裴松溪,總是忍不住笑,學著他的腔調:「那是,小裴也知道。」

  裴松溪在一旁聽著,看她沒大沒小的樣子,輕輕擰了下她柔軟的耳垂:「問一下你爺爺,最近過去看他方便嗎?」

  郁綿被她碰了一下,耳尖發燙,背過身去,唇角悄悄彎出好看的弧度:「爺爺,我們最近來看您,您在家嗎?」

  郁聞青朗聲笑了笑:「當然有空,一直在家等你呢,還有小裴,你叫她一起來。」

  掛了電話,郁綿就跟裴松溪軟磨硬泡,生怕她不想過去,可裴松溪答應的格外爽快,看起來像是早就準備好跟她一起過去。

  出了車站,郁家的車已經在外面等了。

  見過數次的周堯站在車門外,恭敬的低下頭:「裴總,郁小姐。」

  郁綿對他印象不好,上車後有些懨懨的,不願意再說話,只無聊的看著窗外發獃。

  等車停下來,裴松溪先下車,才伸手拉郁綿下來。

  映入眼帘的是一棟三層獨棟大別墅,簡約大方的歐式設計。郁安清就站在門口朝她們揮手,朝著她們走過去,笑容是一貫的溫雅,跟她們打招呼:「路上辛苦了,進屋坐坐吧。」

  郁綿往前邁了一步,又站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撞上裴松溪的目光。

  她輕聲問:「怎麼了?」

  「……沒事。」

  郁綿繼續往前走,確定了她一直在這裡,她終於安下心。

  客廳里,郁聞青正在跟妻子方錦棠下棋,聽到腳步聲,微微一笑:「你看,叫你不要著急,一盤棋下完了,她們也就到了。」

  帶著老花眼鏡的老太太沒他淡然從容,看見郁綿進來就朝她一招手:「小綿哦,奶奶好久沒見你,快過來給奶奶看看!」

  郁老先生跟裴松溪打招呼:「你好啊,小裴,見笑了。」

  方錦棠一手摟住好久不見的孫女,一邊擦了擦眼角:「就你話多!」

  她抬起頭,看著裴松溪笑了笑:「這是小裴啊?」

  裴松溪被兩位老人親切的稱呼叫的有些不太自在,點了點頭:「您好,我是裴松溪。」

  方錦棠朝她笑:「來來來,坐下坐下,不要太客氣。這麼多年來啊,還多虧了你照顧我們家小綿。」

  裴松溪的笑意微微凝了一瞬,在她身旁坐下了:「您太客氣了。」

  郁綿被方錦棠攬的太緊了,輕輕推了推:「奶奶,您不是前不久才做好手術嗎,別太激動了,我就在這裡,也跑不掉。」

  她還是不習慣跟人太過親近的,哪怕是跟她有血緣關係的親人,畢竟這麼多年沒見過面了,總是陌生的。

  方錦棠意識到這一點,慢慢鬆開手:「哦……好,好,就是,你跑不掉。」

  方錦棠跟郁綿聊了一會,就轉向跟裴松溪說話,問及她一些有關郁綿的瑣事。

  「小綿小時候是不是不聽話啊?她以前在家裡可喜歡拆家了!」

  裴松溪偏過頭,微微笑了一下,她坐姿極為端正,肩背挺直,手也自然的搭在膝蓋上。

  她一向是話少的,被問一句,便答一句,態度不卑不亢,聲線溫潤清和:「綿綿很乖,從來沒有不聽話的。」

  方錦棠笑容頓了一下,多了幾分悵然:「哦……也是。」

  畢竟年少時遭此巨變,寄人籬下,再皮再鬧的性格,也終究是要收斂一點的。

  郁聞青悄悄握了下妻子的手:「好了,晚點吃過飯再聊,她們坐了好久的車,讓她們回房間休息一下。管家,給裴小姐安排好客房。」

  郁綿站起來,語氣是自然而然的親昵:「不用啦。裴姨在我房間里休息一會就好了,晚飯的時候叫我們哦。」

  裴松溪有些許的不自在,但並未說話,也站了起來。

  郁聞青笑意微深了一些,揮揮手:「好,去吧。」

  等回到她的房間,郁綿關上門,才輕輕舒了一口氣:「好嘍,自由了。」

  裴松溪點點她額頭:「胡說。」

  郁綿笑了笑,往床上一躺,被子軟軟的,才曬過,聞起來很香。

  裴松溪在她房間里轉了一圈,最終在牆上掛著的那副全家福照片前停下,大概是十幾年前的照片了,照片的邊頁有些泛黃。她的目光從照片正中的兩位老人掠過,認出郁安清和郁安舟,最後落在照片右邊,那裡站著三個人。

  一個樣貌乾淨文雅,氣質溫潤的男人,穿白色襯衫,黑色西裝馬甲,單手攬著旁邊的高挑女人,而他們前面站著的,則是一個扎著羊角辮,穿著粉色公主裙,笑起來陽光燦爛的女孩。

  這應該就是郁綿的父母了。

  裴松溪靜靜的想。

  她跟她父親長得很像,長相偏乾淨秀氣,可是笑容更像她看起來明媚開朗的母親,性情里的活潑天真像是遺傳自她。

  郁綿在床上滾了幾圈,發現她還站在那裡發獃,跳下床走過去:「你怎麼看這麼久啊?是不是覺得我小時候很可愛?」

  裴松溪點點頭,輕聲說:「嗯。」

  郁綿對她的回答不太滿意,拉著她的衣袖不放:「是怎麼可愛的,你說說看?」

  裴松溪低下頭看她,午後的陽光透過藍色的窗帘落進來,落到少女有些稚氣卻不失美麗的青澀臉龐上,有那麼一瞬,她似乎看到了剛來到裴家,握著她手的小姑娘。但這景象只是一瞬,很快又與眼前纖細可愛的年輕女孩重疊。

  她回過神:「嗯,可愛。」

  郁綿不滿的嘟了下唇:「敷衍。好了,不問你了,你要不要睡一會?我好睏,想睡一下。」

  「我不困,你睡吧。」

  郁綿拉著她往床邊坐下,猶豫的片刻,有些大膽的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裴松溪搖搖頭,拒絕了:「你睡。我在你房間里看看書。」

  「那你不許走哦?」

  「嗯,不走。」

  她房間的書柜上放著兩排書,裴松溪一進屋就看到了,然而……她沒想到的是,書柜上擺著的都是童話故事和拼音圖冊,最上面則堆著一摞小學教材,看起來像是早就準備好,卻遲遲沒等來它的主人。

  裴松溪抬起手,指尖從書脊上掠過,半晌,才無奈的取了一本童話書出來。

  郁綿已經睡著了,大概是得到她不會走的承諾,睡的很沉,睡顏恬靜香甜。

  裴松溪輕輕走過去,看她睡的正好,才在床邊坐下,翻起郁綿小時候看過的書,扉頁上有題字:「送給親愛的女兒」。

  落款是『郁安禮&周凝』,應該是她的父母。

  她動作微頓了一下,才輕輕翻動了幾頁,偶爾能看到書頁上用鉛筆歪歪斜斜的寫了幾個字,漸漸變得工整,但字跡還是可愛稚氣的。

  窗外靜悄悄的,陽光正好。 -

  到了吃晚飯的時間,管家上來敲門。

  郁綿揉了揉眼睛醒來,一睜眼看見裴松溪站在窗邊,夕陽餘暉灑落進來,全都落在她身上,像一幅筆觸細膩的工筆畫,美的令人忘記呼吸。

  裴松溪感覺到她的注視,回過頭,朝她笑了笑:「醒了?」

  「嗯,醒了。我睡好久啊,都兩個多小時了,你怎麼都不叫我?」

  「看你睡得很香。」

  「唔……前幾天睡得有點晚。」

  因為她熬夜看了兩部新的漫畫,不過她不敢告訴她。

  她的衣服都被睡皺了,裴松溪給她牽了牽衣領:「好了,下去吧,不要讓別人等。」

  客廳里大家都在,郁家的人基本都聚齊了,郁安舟在外地出差沒回來,他妻子陳舒剛剛接兒子放學回來,看到郁綿時笑容有些古怪:「我說今天晚餐怎麼這麼豐盛,原來是小綿回來了啊。」

  郁綿跟她打了個招呼,陳舒湊上來上說什麼,裴松溪往前站了半步,逼的她不得不問:「這位是……」

  「裴松溪。」

  陳舒恍然似的哦了一聲,想起丈夫對這個陌生女人的評價,目光也變得警惕了一些:「我是陳舒,郁綿的小嬸嬸,你好。」

  裴松溪淡淡點了點頭,卻並無跟她攀談的意思,神色冷淡,不加掩飾。

  飯桌上氛圍不錯,郁聞青一口一聲小裴的叫著,郁安清和方錦棠就一口氣給郁綿跟她夾菜,說話間熱熱鬧鬧的。先前有些陰陽怪氣的陳舒還算安靜,給兒子夾菜,沒多說話。

  飯後,郁聞青找裴松溪聊天。

  老先生不找她,她也是要主動去找他聊一聊的。等郁安清帶郁綿去看院子里養的花花草草,裴松溪去了郁家的書房。

  這三個月,她沒對郁安舟和裴林茂出手,並不是因為她寬容,不計較,只是因為郁老先生似乎也知情的樣子,她便等著,想看看他的態度。

  郁聞青往紫砂茶杯里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她面前:「坐吧,小裴。」

  裴松溪卻沒有跟他過多寒暄的意思,開門見山的問:「當年車禍那件事,您知道多少?」

  郁聞青喝茶的動作一頓,隨後緩緩將茶杯放了下來,目光也有些幽深:「知道一些,不是全部。當時安禮那孩子因為一點小事,跟我大吵了一架,帶著他妻子和小綿出去旅遊散心,就這麼在路上出了事。說是意外,我是不信的。可是又沒有證據。當時在現場,我突發腦溢血,等我再出院時,事故的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

  「您有懷疑過誰嗎?」

  「你……」郁聞青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你這孩子說話也真是直接啊。實不相瞞,我懷疑過安舟,也懷疑過安清,畢竟當時我的公司是要交給安禮的,在利益面前沒有親人,這一點想必你也知道。」

  裴松溪低下頭,聲線壓低了些:「那您現在,知道是誰做的了嗎?」

  郁聞青的聲音里多了幾分凄愴:「是……他大哥當年車禍,是不是……安舟做的?」

  裴松溪點頭:「是他。他和我大哥聯手安排的車禍。我父親也知情,只是他老人家聰明,沒有真的摻和進去,手還是乾淨的。」

  她話里話外都是嘲諷之意,郁聞青神色黯然:「那你想過怎麼辦?你哥哥畢竟是你的親人……」

  「他……」裴松溪淡淡笑了一下,「他做錯的,當然要付出代價。」

  郁聞青往外靠了靠,手掌在雕花扶手上摩挲了片刻,才輕聲說:「那……安舟的事情,你也順便處理一下吧。」

  裴松溪目光深深:「我不會手下留情,您想好了嗎?」

  她最開始就怕郁老先生要護著郁安舟,畢竟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了,現在她出手,就不會再給郁安舟留活路。

  郁聞青低下頭,白髮蒼蒼的老人像是忽然變老了十歲:「你這個女娃娃……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是個遇神殺神的狠角色。放心,我既然要你這麼做了,就不會怪你。雖然我也不想……可是我一想到安禮和小凝,他們死的時候汽車爆炸,你不知道那場面有多凄慘……還有小綿,這麼多年了,要不是遇到你,現在真不知道這孩子會怎麼樣……」

  裴松溪站起身,一如既往的冷淡從容:「好,我知道了。您放心。」

  「你出去吧。」

  裴松溪點點頭,給他關上了門。

  只是沒走幾步,就在走廊上被人叫住。

  「裴小姐。」

  裴松溪回過頭,看見郁安清,淡淡笑了笑:「綿綿呢?」

  郁安清朝她走過去:「綿綿在陪著我母親看電視。」

  裴松溪淡淡頷首,知道她有話要說,步子也停下了。 -

  時間指向晚上九點的時候,郁綿有些不太放心的往樓上看了看。

  剛剛姑姑說,爺爺找裴姨聊一點生意上的事情,讓她放心。可是現在,都兩個小時了,聊什麼需要聊這麼久呢?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連方錦棠都看出來了:「怎麼了,困啦,想休息嗎?」

  陳舒在旁邊看著手機,抬起頭輕輕柔柔的笑,開口卻是陰陽怪氣的:「看起來是在擔心你那個裴姨吧,擔心她做什麼,她那麼厲害。不過你們感情是真的好啊,畢竟……」

  「綿綿。」

  聲線偏低的清冷聲線打斷她的話,裴松溪從樓梯上走下來,看著陳舒微變的臉色,淡淡哂笑一下:「陳女士似乎對我有意見?」

  陳舒:「我……我對你能有什麼意見?」

  這女人也真是邪……說起話里明明在笑,可是看起來似乎讓人瘮得慌。

  裴松溪點了點頭:「哦,那就好,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前幾日才拒絕郁安舟先生的合作請求,讓你對我有意見了。」

  陳舒臉色一變:「你……」

  裴松溪唇角抿了抿,笑意淡去了,眼底是深沉至極的淡漠:「看來陳女士不知道這件事啊,那就勸你少管一些不該管的事情,多把心思放在一些該管的事情上。最起碼,綿綿的任何事,都輪不到你來點頭論足。」

  氣氛眼見著變得僵硬了,方錦棠輕輕咳嗽一聲:「小綿,你們回去休息吧。」

  郁綿很少見到裴松溪懟人的樣子,不小心看的久了,這才回過神,笑著拉了拉裴松溪的衣袖:「裴姨,我們上樓吧。」

  裴松溪微微頷首,再跟方錦棠道晚安時,依舊是白日里那副清淡禮貌的樣子:「您早點休息,我們就先回去了。」

  方錦棠點點頭:「好,早點睡。你的客房就在小綿房間的對面。」

  等她們上樓,陳舒臉色一沉:「媽!你就看著這個女人這麼打我的臉?」

  方錦棠冷淡的看她一眼:「那你對小綿陰陽怪氣說話,又是什麼意思?」

  「我……」

  客廳里終究還是安靜下來。 -

  她們在郁家待了三天,準備走了。

  裴松溪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做,而郁綿則是要回去參加一個夏令營,那是郁安清給她報的,能參觀西歐的頂尖高校,還能聽一些通識類的講座。

  臨行前夜,郁綿悄悄把裴松溪帶到自己的房間。

  裴松溪被她拉著進去,有些奇怪的彆扭:「綿綿……我的房間就在對面,被別人看到了……」

  她說著說著頓住了,被別人看到……又怎麼樣呢?

  奇怪,她在想些什麼……

  郁綿沒聽清她說什麼,正從柜子里抱出一個很大的盒子:「給你看點東西,快來!」

  她盤腿在地毯上坐著,裴松溪無奈,也走過去,看她揭開的盒子里零零碎碎放著很多東西……有璀璨精緻的蝴蝶發卡,有字跡幼稚的手寫賀卡,還有一本厚厚的相冊。

  郁綿把相冊拿出來,一頁一頁的翻開:「看,這是我小的時候,給你看看!」

  裴松溪愣了一下:「你小時候?」

  「對啊,就是比遇見你時更小的時候。你看這張,啊,一百天!好小啊!」

  裴松溪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照片是個白白嫩嫩的小嬰兒,對著鏡頭笑的很開心……郁綿往後翻,時不時驚嘆幾句,她也跟著她一起看,可惜相冊里的照片並不多,很快就看完了。

  郁綿又繼續去看盒子里的發卡、賀卡、毛衣織成的小手套:「哇,這些都是我以前的東西,竟然保管的這麼好。好可愛啊,這麼小。」

  裴松溪抿唇笑了一下,輕聲問她:「這些……你還記得嗎?」

  郁綿捧起一個水晶發卡,舉高了,在燈光下看它璀璨乾淨的光芒,神情純真:「不記得了。我只記得你啊。」

  裴松溪愣住,過了片刻才輕輕嗯了一聲。

  第二天一早,郁聞青和方錦棠也起身送她們。車站外,老人不由抹了抹眼淚,叮囑郁綿:「小綿要好好的啊,出國去玩也不要亂跑,每天都要給家……給你裴姨打電話,知不知道?」

  郁綿用力點頭,心裡充滿了要回到明川的快樂,笑容燦爛:「我知道的!」

  郁安清溫聲安撫父母幾句,又走過去,拍了拍郁綿的肩膀:「好好照顧自己,記得回來看看爺爺奶奶。路上小心。」

  郁綿朝她揮揮手:「我知道的!姑姑再見。」

  郁安清點點頭,又看著裴松溪笑了笑:「裴小姐,再見。」

  裴松溪對上她含笑的一雙眼,神情微微凝固了一瞬:「再見。」 -

  回到明川市,郁綿看著門牌上寫著的那行字,高興的撲到沙發上滾了幾圈:「還是家裡舒服!回家最開心了!」

  裴松溪看著她笑的樣子,微微有些出神,把手包放下了,看了看日曆:「按你姑姑說的,你後天早上就要到明川國際機場集合,今天累嗎,不累的話早點收拾一下行李吧。」

  郁綿滾到一半停了下來:「後天?我的天,原來這麼快,我都沒注意好時間!」

  「嗯,後天。要看一下歐洲的天氣情況,你決定好帶什麼衣服,還有哪些生活用品,還有……」

  郁綿從沙發上彈起來,著著急急的往樓上跑:「太多了!我現在就回去收拾!」

  因為要去的時候太長,一個多月的時間,要帶的東西很多。

  等她收拾完,再去商場買了一些長途旅行必備的東西,時間不知不覺到了第二天晚上8點,離出發只有10個小時了。

  郁綿一想到明天就要走,忽然就不想去,去找裴松溪。

  房門輕掩著,一推就開了。

  裴松溪剛剛洗澡出來,穿著那件很好看的霧霾藍細弔帶睡裙,看見她的時候愣了一下,拿起床上的披肩搭上了:「綿綿,你怎麼來了?」

  郁綿卻怔怔的,直勾勾的看著她床邊柜子上放著的白色小瓶子,秀致的眉頭微微擰了起來:「你……什麼時候開始吃藥了,你怎麼了?」

  裴松溪避開她的目光,快步走過去,把藥瓶收了收,語氣還是平和的:「我沒事,就只是褪黑素和安眠藥,前一段時間壓力太大了,有點失眠。」

  郁綿有些不太相信的看著她:「我記得你以前也吃過,可是這麼多年來不是沒有失眠了嗎,現在怎麼又……你是不是偷偷吃藥很久了?」

  裴松溪抿了下唇,像是為了讓她放心似的,抬了抬抽屜上的小銀鎖:「你看,當時鑰匙給你了,我沒再開過。」

  郁綿看見那上了鎖的抽屜,才稍微放下心來:「你沒騙我?」

  裴松溪唇角微微牽起:「當然沒有。」

  郁綿點點頭:「那這些也不許吃了,知道嗎,工作壓力不要太大了,不著急的事情就慢慢處理,好嗎?」

  裴松溪在床邊坐下,拿毛巾擦頭髮,不去看她:「嗯,好。」

  郁綿也挨著她坐下,猶豫了一會才開口:「我來找你,本來是想說……我不想去夏令營了。」

  裴松溪動作一頓,放下毛巾,看著她:「為什麼呢?」

  「我……我不想離開你。我想在家待著。」

  裴松溪凝視著她,目光稍深了些,過了幾秒才偏過頭,聲音溫和平靜:「可是世界這麼大,你不想去看看嗎?」

  「想,可是……」

  「那就出去看看,好嗎?綿綿,你長大了,不能……」

  不能再這麼依賴我了。

  郁綿低下頭,看著鞋尖發獃:「其實我也很想去的,就是有點捨不得你。」

  裴松溪摸了摸她發頂,聲音是一貫的令人安心:「去吧,去看看更廣闊的、更精彩的世界,或許會遇到很多可愛的人,也遇到很多好玩的事情。再說了,你不是一直都對歐式建築很感興趣,去看一看,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收穫。」

  郁綿點點頭:「嗯,那我還是去吧。畢竟是姑姑給我報的,我不去她可能會失望。那我先回去睡覺啦。」

  「好,早點休息,明天我送你。」

  翌日一早,裴松溪開車送郁綿到機場。

  夏天的早晨亮的早,才五點多,天光就已經大亮了。

  郁綿戴著棒球帽,背著書包,堅持不讓她拉行李箱:「我自己來就可以啦。」

  裴松溪笑了笑,沒說話。

  等找到領隊老師,她給郁綿檢查護照、簽證、身份證和其他證件,細細的叮囑她:「歐元給你換了一些,放在書包夾層里了。手機綁了我的卡,看到喜歡的東西就買。」

  「你喜歡什麼,我給你買……哎還是算了,等我自己掙錢吧,以後我給你買。」

  裴松溪給她檢查好要帶的東西,抬起頭,看著她明媚陽光的笑容,也笑了笑:「路上小心,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郁綿點點頭,笑著笑著又皺了皺鼻子,撲向她:「我要走了,給我抱抱。」

  裴松溪難得沒拒絕她,由著她撲入懷裡,能聞到她髮絲上一點淡淡的柑橘香味,清新自在又充滿活力。

  可她的手停在半空,沒落下去,很快就後退一步,提醒她:「好了,要準備安檢了。」

  郁綿有些不滿這短暫的擁抱,可是提示音已經響起,她只能點點頭:「那我走啦,你在家要好好的哦。」

  裴松溪笑著點點頭:「去吧。」

  夏令營的領隊老師在叫她的名字,郁綿背著包跑過去,跑了幾步又轉過身,逆著光線朝她揮了揮手,笑容純粹美好:「在家乖乖的哦!」

  裴松溪笑著點點頭。

  她在不遠處站著,看郁綿跟新認識的同學說話,大笑,悄悄拿起相機,給她拍了一張照片。

  等長長的小隊都走了進去,裴松溪轉身往外走。

  她想起那天郁安清跟她說的話,雖然不想承認,可她說的是對的。

  郁安清說:「謝謝你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好好照顧她,可是你們……相依為命太久了,她太依賴你了。」

  她無法反駁她的話。

  郁安清笑了笑:「我沒有說你做的不對的意思,只是……裴小姐,你知道嗎,對小綿來說,你是她的一切。」

  她徹底愣住:「我……」

  她知道。

  從那次綿綿離開,又一個人跑回來,她就知道了。

  她能感覺到郁綿不是說說而已,她是真心實意的把她當成最重要的人。

  可是不該這樣的。

  一直以來,她都希望她能擁抱更廣闊的天地,更美好的世界。

  郁安清說著說著,眼淚滾落:「你知道嗎,她小時候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除了你。疼愛她的爺爺奶奶,她跟他們不親近。安禮和阿凝,她的親生父母,也不記得。你成了她的唯一,這樣的情況,你覺得好嗎?」

  裴松溪沉默的笑了笑。

  郁安清說的是對的。

  那些無意忽略的凝視,逐漸越界的試探,無限親昵的目光……

  在那一刻,忽然在她眼前浮現,一幀一幀回放。

  她知道她做錯了。

  本不該如此的。

  綿綿還太小了。

  她不認為綿綿有什麼錯處,只是她還見過世界的廣闊,也分不清什麼是信任,什麼是依戀,什麼是……還沒能知道什麼喜歡,什麼是愛慕,就早早許下永遠在她身邊的承諾。

  她比她長了這麼多年歲,應該更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世界廣闊,宇宙浩瀚。

  她不該,也不可能成為她的唯一。

  可是。

  可是……

  裴松溪回到家,在照片牆前站了很久。

  她看著今天新拍出來的這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眼睛明亮,笑容美好。她靜靜的想,我的綿綿長大了。她這麼好看,這麼好……這麼陽光。

  她想起這麼多年來的時光。

  裴松溪抬起頭,看了看眼前的照片牆。

  小學第一次家長會,在銀杏樹下,她溫柔的凝視著她;後來綿綿參加文藝匯演,穿著紅色裙子,像一顆發光的星星,她記錄下她耀眼的瞬間……第一次生病,出院那天,少女臉色蒼白,笑容卻燦爛,她回到家,偷偷寫下『第一次生病。我好想她』。

  無數個光陰的碎片。

  原來這些年過去,不知不覺間,這些照片已經貼滿了一整面牆。

  這顆種子在她身邊,靜靜發芽,長大。

  她看著這朵花越開越美,這是十二年的時光。

  裴松溪把今天拍的照片貼上去,看著年輕女孩稚嫩陽光的笑臉,忽然淚流滿面。

  從今天起,就結束了。

  綿綿。

  她目睹一朵花是如何緩緩綻放的。

  這是她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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