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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機降落的時候,窗外天都黑了。

  魏意早就安排了司機來接,訂好了一家民宿,環境優美開闊,在寸土寸金的地方還有一個很大的陽台。郁綿站在陽台上往外看,能看到遠處的萬家燈火,屬於那些她不認識的陌生人。

  郁綿回過頭,又看了看裴松溪,她在給房間里的盆栽澆水,側顏安靜秀致,忍不住看著窗外的燈光微笑。

  北海道有著全日本第一的降雪量和特殊的干雪雪質,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

  她們去了由Isola,East,West三座大山組成的留壽都度假村滑雪場,既適合初級選手學習入門,也適合高手戲雪。

  郁綿還是第一次來滑雪,特意請了一對一的教練。

  教練給她介紹這裡的細節,說的是還算流利的中文:「西伯利亞的冷空氣吹過海面,形成了含水量高的西北季風,再形成降雪雲團,會在這裡降雪。粉雪的雪質還是很適合新手練習的。等下我們先做一些基本練習,不用緊張。「

  郁綿認真的聽她介紹這裡的基本情況,先仔細穿戴雪具,再嘗試單腳固定在雪板上行走、上坡以及剎車停下。

  附近還有很多新手也剛剛開始練習,動作笨拙,有小姑娘一連摔了好幾跤,正在抽泣著掉眼淚。

  郁綿忽然有點害怕,偏過頭看裴松溪,看到她朝著自己笑,原本忐忑的心又放下來了。

  不過她上路的快,練了一個多小時,她已經能熟練的滑行一小段。

  隨後,教練開始教她練習Z字行走和橫滑停止,從山上一路練習到山下,等需要教練手拉著手教她單板轉向的時候,裴松溪笑著說:「我來吧。」

  郁綿眨了眨眼睛,等她走到面前,小聲問:「裴姨?你教我嗎?」

  裴松溪點點頭:「綿綿,手給我。」

  郁綿愣了一下,把手交給她,明明都戴了手套的,可是她還是在那一瞬間覺得不好意思,不敢直視她:「我有點怕摔跤……」

  裴松溪給她檢查了一下穿戴的雪具,又看了看她的雪板:「摔跤是不可避免的,以前我學的時候摔的整個膝蓋都青了,會害怕嗎?」

  郁綿搖搖頭:「不怕!你是什麼時候來學的啊?」

  裴松溪愣了一下:「好像很早了,很小的時候來學的,雪場里有親子項目,當時是跟家人一起來的,長大以後跟明燃她們也來過。」

  郁綿笑,語氣輕快:「那以後你都要跟我來!」

  裴松溪有些無奈和縱容的笑了笑:「好了,都跟你一起來。」

  她牽著她學單板轉向的時候,只要一到面山的橫滑停止時,郁綿就會慌張的剎車,速度太快的時候她會很慌張:「太快了!裴姨!」

  裴松溪的聲線是一如既往的清淡平和:「不怕,我在這裡。」

  郁綿聽到她聲音,覺得很安心,瞬間沒那麼緊張了,注意力一放鬆后立刻跪在雪地里,由於慣性往前一趴,整張臉都埋到雪地里。

  她撲騰著坐起來,眨了眨眼睛,聲音里難得有幾分驕縱的意味:「裴姨!因為你說話,我摔跤了!」

  裴松溪走過來,朝她伸出手:「摔疼了嗎?」

  郁綿坐在地上不起來:「疼!」

  「是哪裡摔疼了?」

  「你猜!」

  郁綿仰著頭看著她笑,滑雪帽里露出一雙明亮澄凈的眼睛,眼尾彎彎的,凝視著她。

  裴松溪看出她剛是在撒嬌,揮了揮手:「真不起來嗎?不起來我就走了啊?」

  郁綿緊張兮兮的看著她:「啊?你真要走了啊?」

  裴松溪被她這樣子逗笑了,聲線里是掩不住的笑意,彎下腰去牽她的手,緊緊握著:「不走,逗你的,起來吧,繼續學。」

  郁綿喜歡她主動來牽自己手的動作,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繼續學習。

  等她能學會基本學習技能后,裴松溪讓教練先陪著她,再做一些基本練習。

  而她自己,則上到更高處滑下。她很明顯有著極為豐富的經驗,從高山上往下滑行的時候快的像一道閃電,倏忽一下從視線中滑過,姿態優雅,卻又充滿力量。

  郁綿驚訝的睜圓了眼睛,目光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像是升中學那個暑假,她看到裴松溪縱馬而來的時候,內心的感覺是很震撼的,這樣的裴姨是她平日里很少見過的,像是利刃出鞘,英姿颯爽的美感。

  裴松溪滑完兩個來回,停了下來:「到時間了,綿綿。」

  度假區里有雪場酒店,但是之前訂房間時考慮到郁綿還沒來過北海道,還是選了市區酒店,方便帶她到市區里逛逛。

  郁綿有些意猶未盡:「我才剛剛學會,明天還可以來嗎?」

  裴松溪點點頭:「當然,回程票還沒定。只要你的作業寫得完,我們假期最後一天回去都行。」

  裴姨又調侃她之前說寫作業的事情!

  郁綿裝作聽不見:「風太大了!我聽不清!」

  可她一雙澄凈的眼眸分明是狡黠明亮的,藏著些小小的得意與驕縱,是篤定了她拿自己沒辦法的。

  她一整天都好快樂。跟裴姨出來玩,就不用見到別人,不用每次回去都看著空蕩的客廳發獃,也不用再去考慮那些……被她觸及到,卻又最終刻意逃避的事情。

  回程的路上,郁綿一直趴在車窗上看外面的夜景,嘴角往上揚起,心裡安靜而滿足。

  裴松溪選了一家路邊的日式居酒屋,由一對夫妻經營的私人餐館,裝修風格質樸典雅,裡面吃飯的人不多,放著溫柔輕緩的音樂,燈光暖暖的。

  裴松溪先進去,正好遇見溫治臻朝她揮手,她帶著郁綿走過去:「我有個朋友在這裡,一起吃頓晚飯。」

  郁綿走在她後面,笑意瞬間凝在了臉上……朋友……男性朋友。

  是那個她晚上換上裙子和高跟鞋去見的人嗎?

  裴松溪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她沒跟上,回過頭叫她:「綿綿?不好意思了?」

  郁綿搖搖頭:「……不是。我就是……就是沒怎麼見過生人。」

  裴松溪攬了下她的肩,帶著她往裡走:「沒事,不用緊張,他性格很好,是我認識很多年的朋友。」

  郁綿默默聽著她對這個陌生男人的評價。是啊,他性格很好,所以……裴姨才會願意跟他在一起吧。

  溫治臻剛到這裡不久,只點了一壺茶,看見裴松溪帶著小姑娘進來,站起來朝她笑:「這是郁綿吧?」

  郁綿不想理他,不想看見他,可是出於禮貌,還是點點頭:「您好。」

  溫治臻笑了笑,淺色的瞳孔里盛著光,那笑容也是極好看的:「不用太客氣,我叫溫治臻,是你裴姨的朋友。」

  郁綿低著頭,沒再說話。

  裴松溪察覺到郁綿隱隱抗拒的情緒,有些不解,轉念一想,她大概是生氣自己沒先跟她說,就帶她來見朋友的事情。點菜的時候,她輕輕拍了拍她手背:「綿綿?」

  郁綿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頭:「我餓了。」

  溫治臻把菜單推給她:「看看想吃什麼。」

  他是分寸感把握的極好的人,沒有跟著裴松溪一起叫她小名,卻時刻關注她的感受,讓她先點菜,甚至在點飲料的時候,還特意問了哪一種比較適合年輕女孩喝。

  他越是這麼溫和寬厚,郁綿心裡就越難受……她不想承認,可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從長相到性格、再到相處時的小細節,都讓她挑不到一點錯處。

  所以……裴姨是很喜歡他的吧?

  是不是沒有她在會更好——異鄉,風雪,故人,這樣聽起來就很美好。

  郁綿一向是喜歡日料的,可這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裴松溪顯然注意到她情緒不佳,一直輕聲跟她說話,溫治臻也照顧著她的情緒,偶爾才說幾句話。

  越是這樣,郁綿就越是心裡鬱結……像是兩個大人在靜悄悄的看著小孩鬧脾氣,她對自己失望透了,可又實在笑不出來。

  總算吃完這頓飯,她感受像是受了一場公開處刑,臉頰很燙。從居酒屋裡出來,被冷風一吹,臉頰上的熱度才降了一些。

  溫治臻站在路邊問她們:「你們住在哪裡?我送你們回去。」

  裴松溪還沒說話,郁綿就已經悄悄攥緊她的衣角,她感知到她的情緒,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好,那往前走一段,這裡不好叫車。」

  溫治臻很紳士的走在外面,路燈落到他臉上,眉目格外深邃,笑著跟她們介紹這附近有什麼值得去的公園、地道的日料和風景美麗的景點,他似乎對這裡很熟悉。

  郁綿全程沒說話,只緊緊的攬著裴松溪的手,隔在她和溫治臻之間。

  她討厭別的男人靠近她。

  溫治臻有時會覺得這小姑娘很有趣,性格、教養都很好,可是一舉一動間又有著一點小霸道,像是在宣示著某種主權。

  奇妙的是,松溪似乎一點都沒察覺到的樣子。

  他笑著把她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神情卻始終是溫潤含笑的,一直送她們到路口,給她們叫車,站在路邊揮了揮手:「路上小心。」

  裴松溪搖下車窗:「治臻,你也早點回去。」

  郁綿有些不情願的也說了再見。等汽車發動,她一直從車窗往後看,能看見他始終站在街口,站在冬夜的小雪裡,目視著她們離開。

  等再也看不見他,郁綿一轉身就撞上裴松溪的目光。

  裴松溪問她:「綿綿,你今晚有點不高興,對嗎?」

  郁綿說沒有:「沒有啦……這家店很好吃。」

  裴松溪不相信她的說辭,直視著她:「是因為我沒跟你說一下,就帶你來見朋友嗎?」

  或許青春期的孩子都自尊心格外強烈,需要別人的尊重。

  郁綿想說不是的,卻又忍住了,沉默的點點頭。

  除了這個理由……她沒辦法把那些難過的、她不願意表達的情緒說出口。

  她不能那麼自私,要求裴姨為了她,做出這種讓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只是……這半年來被她刻意壓制的情緒,似乎在這一刻無聲無息的湧上心頭,明明知道不該,不能。

  可是。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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