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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夜風已經有了涼意。
遠處的江面上倒映著兩岸璀璨華燈與不夜喧囂,近處的路燈卻是有些昏暗的,倒映著路上模模糊糊的兩道人影。
溫治臻淡聲笑了笑:「松溪,這幾年過的怎麼樣?」
裴松溪眺望著遠處的江面,聲音平靜如水:「還可以。你呢,不是在國外療養嗎,怎麼好好的回來了?」
「最近狀態還不錯,很久沒回來了,我想回家看看。」
「你家裡人沒反對?」
「沒有,」溫治臻笑容清雋溫和,「他們也想讓我回來,把婚約的事情定下來。」
裴松溪神色淡淡,一副與己無關的神情:「我猜到了。」
溫治臻看她這般冷淡神情,有些無奈的笑:「松溪,你對這件事情,還是一如既往的不關心。」
裴松溪抿出一點笑意:「你不也是這樣嗎?你也並不在意。如果能通過某種形式,就可以省掉很多麻煩,我可以接受。你知道,我不喜歡為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困擾太久。」
他們是認識多年的朋友,相對時平淡如水,性情相近。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哪個男人不讓她討厭,大概就是溫治臻了。結婚這件事是個麻煩,她只想簡單應付過去。
溫治臻是很合適的人選,性格沖淡平和,寬厚善良,奶奶也很喜歡他。而且……綿綿大概會喜歡他的。
溫治臻搖搖頭:「我跟你不一樣。算了,等你想法變了,你及時告訴我。在那之前,如果你需要我,我會在這裡。」
裴松溪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沿江小徑快要走到頭,溫治臻停下腳步:「我送你回去,有點晚了。」
「不用了,你身體不好,早點回去休息。」
溫治臻沒答應:「這附近不好打車,我開車過來的,你放心,我不是紙片人,還沒那麼脆弱。」
裴松溪來時是叫的車,現在時間確實不早了,便沒拒絕他的好意,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路過一家日式零食鋪的時候,溫治臻踩下剎車,有些歉意的跟她說:「抱歉,我想下車買點東西。等下再過來應該已經關門了。」
他下車,買好東西回來,裴松溪看到袋子里裝著兩袋榛子味的小餅乾:「買給你妹妹的?」
溫治臻重新發動車子,注視著前方,神色溫柔:「嗯,南南喜歡的小餅乾,回來時太匆忙,還沒給她買。」
裴松溪點點頭,沒再說話。
車廂里放著民謠,歌手的嗓音沙啞低沉,他們一路沉默,氛圍卻並不尷尬,反而是寧靜舒緩的。 -
郁綿本來只準備花半個小時看書的,卻沒想到,她沒忍住,將許小妍帶來的書都給翻了一遍,有的是只看了開頭,看到主角戲份就停下的,有的則一路看了下去,將小半本都看完了。
她找到一些感興趣的故事,有一本寫的是仙俠師徒,一本主角是寄住在叔叔家的少女,還有一本……主角她沒在意,配角似乎是兩個女生,可惜篇幅和筆墨實在太少,她將一本書都翻遍了,也只看到寥寥幾個場景。
她找不到很想看的故事。
其實她早就猜到了……小妍喜歡看言情偶像劇和耽美漫畫,但是似乎只對男生感興趣,這種……兩個女生談戀愛的故事,小妍大概都沒看過,上次那本可能是個意外。
郁綿有點失望的搖搖頭,將所有的書都收了起來,依舊放在床底下的收納箱里,可是心裡的疑惑和好奇卻像野草,被春風刮過,某個念頭肆意瘋長。
她打開電腦,想上網搜一搜,可是又停下了,滑鼠停在了瀏覽器的圖標上,卻遲遲沒有點下去。
她想,現實世界和網路世界應該是不一樣的,雖然法案都已經通過了,可是現實世界中,她沒有見過兩個女孩談戀愛的。像那次課堂討論一樣,大多數人對這件事還是反對的,甚至會覺得不適。
裴姨養她長大就會被人議論,她不能再……給她更大的壓力了。
郁綿有些出神的看著窗外,剛好有兩束汽車的燈光刺破黑暗,緊接著傳來汽車剎車時輪胎與地方摩擦的聲音——應該是裴姨回來了吧?
她走到窗邊去看,有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燈下。可先下車的是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那人先下車,再繞行再另一側,為副駕駛上坐著的人打開車門。
一雙踩著極細高跟鞋的腳從車裡踏出來,鞋面上鑲了碎鑽,在夜燈下熠熠生輝……是裴姨啊。
……她在和那個男人說話。
大概是在道別。
郁綿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目光專註的看著正在交談中的兩個人……隔得太遠了,路燈的光芒昏黃模糊,她只能模模糊糊的感覺到,那個男人歲數不會太大,也不會太小,舉止之間有著良好的教養和紳士風度。
遠遠看過去,男人清雋溫和,女人靜美淡遠,像是充滿詩意的工筆畫,看起來格外相襯。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的心被狠狠的扎了一下。
郁綿轉過身,不敢再看了。
她想到小學畢業那個暑假,在馬場騎馬的那天晚上,在酒莊裡聽到的談話……這個人,就是裴姨的未婚夫嗎?
她曾經惴惴難安過很長一段時間,可這三年來再沒聽過其他消息,於是她試著自欺欺人,可是現在才知道……一切並沒有結束,或許只是剛剛開始。
她挪著步子,到床邊坐下,看著地上收納箱里的書,自嘲的笑了下。
她明明都知道……有的事情是不能開始的,也跟知意說了不可能,可是心底還是隱隱有期待吧?
郁綿輕輕呵出一口氣。
她到底在期待著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
「篤篤。」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緊接著一道清醇動聽的聲線在門外響起:「綿綿,還沒睡嗎?」
郁綿跳下床,過去給她開門:「……裴姨。」
少女穿著豆綠色純棉家居服,頭髮披在肩上,一張雪白的小臉只露出了小半,下巴尖尖的,神色鬱郁的,似乎不太開心。
裴松溪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會,才問:「我可以進去坐會嗎?」
郁綿沉默著點點頭,往後退了幾步,讓她進去。
裴松溪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過她房間,少女的房間里總是藏著一些欲語還休的小秘密,她不想讓綿綿覺得不被尊重,所以儘可能的給她獨立空間。
床頭柜上放著甜橙味香薰,空氣中浮動著溫暖又活潑的柑橘香調。只是一向活潑明朗的少女此刻有些安靜,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她發現,她們已經很久沒聊天了。
裴松溪在她書桌前坐下,看著桌上一摞厚厚的複習資料:「這些都要寫完的嗎?」
郁綿坐在她旁邊,點點頭,努力壓下那些負面情緒,儘可能讓語氣如常:「對啊,難道你們以前不用的嗎?」
「不用的。我讀書的時候其實並不辛苦,有一些作業,大多時候在學校就完成了。回家之後的時間是屬於自己的,一般不會學習。」
郁綿第一次聽她說起過去的事情,下意識多問一點:「那你回家之後做什麼呢?」
裴松溪凝視著她,有溫煦笑意靜靜流淌:「回家之後……好像也有些無聊。看書、插花、練字,跟朋友約著騎馬、打馬球、高爾夫。」
她生性是不愛熱鬧的人,年少時就獨來獨往,年歲漸長后性子更加冷清,有時候甚至會覺得跟人世間有些脫節,除了郁綿是她唯一牽絆,像給天上的風箏系了線。
郁綿認真的聽著,忍不住問她:「那……以前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歡你,跟你告白?」
裴松溪被她問的失笑:「有一些吧,時間太久了,我記不清楚了。怎麼了?綿綿,你是在學校里被很多人表白,所以覺得有些苦惱嗎?」
郁綿臉頰紅了紅,立刻否認:「不是……喜歡我做什麼,我又不好看。」
她學習的時候很專註,不太跟人說話,只偶爾跟陶讓討論一下數學題;學習之外的時間都跟幾個朋友在一起,她跟班上同學的接觸其實並不多。
裴松溪望著她,神色溫柔:「我們綿綿哪裡不好看了,明明很可愛啊。你們同學都這麼沒有眼光的嗎,竟然不喜歡你?」
郁綿被她誇了可愛,耳尖有些發燙:「沒有啊……而且你,你以前都沒說過我可愛的!」
裴松溪深深的看著她,然後綻開笑意:「是很可愛的,相信自己,綿綿。」
綿綿這孩子……原來在心底這麼想得到她的認可和讚美嗎,她好像以前沒有注意到這個方面的問題,有些疏忽了。
郁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耳朵,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動作是稚氣的,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裴松溪看她情緒好了一些,才問她:「剛剛看你似乎有點不高興?」
郁綿愣了一下,低下頭:「……沒有的。我……我剛剛就是有點困了。」
分明是一副不願意說的樣子。
裴松溪垂眸看著她……還是這樣的,進入青春期的女孩,有了自己的小小世界,門好像……已經對她關上了。
她沒再追問,站了起來:「我先回去了,綿綿,好好休息。」
郁綿低著頭,輕輕點了點:「晚安。」
「晚安。」
「裴姨……」郁綿忽然抬起頭叫住她,她心頭有隻小鹿在亂撞,眼睛里有隱秘的亮光,期待萬分的看著她,她迫切想聽到某個答案。
「我剛剛的問題還沒問完,裴姨,你以前在學校里被表白的時候,有……有喜歡過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