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初秋。
天高雲淡,微風颯颯。
許小妍坐在操場的草坪上生氣,指尖上繞著青草:「秦老師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換同桌!一看梁知行那個人,就不是好東西!」
初秋的陽光仍有幾分熾熱。
風中有花香,耳邊有不遠處男生打球的大喊聲。
坐在她旁邊的少女無奈的笑了笑,陽光照到她白皙的臉頰上,她穿著藍白校服,纖細乾淨,聲音清澈空靈:「小妍,秦老師說了,因為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有點分心,想跟我說話,所以給你換了座位,你別生氣啦。」
許小妍哼哼了幾聲:「就是生氣!」
可她神色卻明顯緩和了下來,剛才在秦老師辦公室里已經問了原因,雖然很不情願,可她不得不承認,秦老師的理由是對的,她現在的新同桌就是個木頭樁子,她才不想跟他說話。可是跟郁綿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想叫她去玩——耽誤自己學習不要緊,可是不能影響自己的好朋友啊。
她想通了,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沾的青草,伸手拉了郁綿一把:「好吧,快上課了。我們回去吧。」
郁綿笑著點點頭,跟她一起往回走。
回到教室,許小妍憋著嘴搬書,郁綿勸她幾句,又跟她約好了周末出去看電影,才終於讓她展顏。
新同桌……
她坐在座位上,往旁邊看了一眼,恰好遇到男生的目光,她朝他笑了一下,男生卻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在上課鈴聲中,枕著胳膊趴下,去會周公了。
郁綿有點驚訝,卻沒說什麼,拿出課本。
最後一節課,老師請假沒來,她看了會書,臨近下課的時候教室里有些小小的躁動,她也不想寫作業了,拿出素描本,開始畫學校里的那棟鐘樓。
下課鈴聲響時,她還沒畫完,就在座位上多坐了一會,沒想到有人忽然在後面拍了下她帽子,又迅速扯了下她辮子。
郁綿將筆放下,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小組同學站在後面,她摸了摸頭髮:「周揚,你幹嘛?」
周揚有點胖,笑起來的時候很憨厚,人卻有點壞,朝她壞笑了一下,又很快跑開。
郁綿坐下,被打斷後有些不太高興:「真奇怪。」
她拿起筆,想把最後的一點畫完,沒想到沒過多久,又被重重扯了下辮子,她回頭,正好又看見周揚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多少有了一點火氣。
少女清澈乾淨的眉眼間有淡淡的惱意,說話還是禮貌文雅的:「周揚同學,請問你有事嗎?」
小男孩見她皺了眉頭,似乎有點慌了,結結巴巴的說了句什麼,又很快跑了。
郁綿搖搖頭。
她想起最近在電視上看到的新聞,講的是校園暴力,她總感覺最近班上似乎也有這種傾向,男孩子總喜歡欺負女孩子,掀她們的帽子,扯女孩的辮子,跳繩的時候故意搗亂……真是討厭鬼!
她不想畫畫了,將素描本、作業、書本都裝了起來。
校園裡的大鐘敲了五下,她動作一頓,忽然想起,裴姨說五點要來接她!
她差點給忘了!
先前的煩擾瞬間消散,她忍不住唇角上揚,背著書包往外走,才發現原來新同桌沒走,還在趴著睡覺。
她壓低聲音,有點遲疑:「梁……梁知行,我要出去了。你站起來一下可以嗎?」
男生從臂彎里抬起頭,睡眼惺忪的樣子,淡淡看她一眼才站起來,一言不發,有點弔兒郎當的反手拿著校服外套,拎起書包就往外走。
郁綿沒把新同桌的孤僻放在心上,背著書包衝出去,一路跑到校門外,遠遠的看到一道高挑優美的身影,她笑出聲:「裴姨!」
站在夕陽餘暉中的女人穿著裁剪得益的高定襯衫,袖口虛挽,烏黑長發束在耳後,眉目間似是籠著秋日的雲煙,清淡又安靜,看到她跑來,眉眼柔和了許多,籠著的雲煙也散盡了。
她看著郁綿微笑。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六年就過去了。
第一次來學校,綿綿還是個說話細聲細氣的奶糰子,緊緊牽著她的手;現在,綿綿已經長成了纖細可愛的女孩,笑起來一塵不染,單純明亮。
郁綿喘著氣跑到她面前,長大以後也不能總在外面抱她,於是只扯了扯她的衣角,微微仰起頭:「等我很久了嗎?」
裴松溪搖搖頭,接過她的書包,攬著她的肩往前走:「沒有。」
她的車停在前面,鑰匙按了兩下,郁綿高興的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裴松溪叫她:「綿綿?」
郁綿很快的扣上安全帶,語氣歡快:「我現在虛歲十三,周歲十二,這在唐詩里叫豆蔻!裴姨,我可以坐副駕駛啦!」
裴松溪一直不讓她坐副駕駛,直到她前不久滿十二周歲,才耐不住她磨,點頭同意了。
她唇角彎了彎,發動車子,聲線清醇寧和:「心情很好嘛?是在學校里有什麼高興的事情了?」
郁綿搖搖頭,豎起兩個手指頭:「有兩件不高興的事情。心情很好是因為你來接我了呀。」
「嗯?為什麼不高興?」
「首先是因為小妍啊,我們當了六年的同桌,現在老師把我們分開了,其實我還好,可是小妍很不開心。第二件嘛……好煩!」
她說著說著握了握小拳頭,有點像炸毛的小貓。
裴松溪在紅燈間歇看著她,忍不住笑:「第二件是什麼?」
郁綿憤憤:「就是有個同學……放學的時候來扯我頭髮,好痛哦……」
「男生女生?」
「男生!」
「你們以前吵過架嗎?」
「沒有呀。我們是一個學習小組的,之前我還給他講過奧數題……好怪哦,莫名其妙,我不明白。」
裴松溪怔了怔,旋即恍然般的笑了笑:「他……」
她說著開頭,卻停了下來,少女好奇的看著她:「他怎麼了?」
「他……下次再欺負你,記得要告訴我。」
郁綿搖搖頭:「也不算欺負啦。不是電視里放的校園暴力,可能就是鬧著玩。裴姨,你放心啦。」
裴松溪淡淡點點頭。
她明明懂了,想讓綿綿也懂,可也不願意讓她懂。
大概是因為……綿綿還太小吧。
小插曲很快就被郁綿忘在腦後,到了家,她將書包一扔,跑到桌子前:「哇!今天有油燜大蝦和可樂雞翅!都是我喜歡的菜!」
裴松溪喜歡看她吃飯,小孩吃起飯來很香,她給郁綿夾菜:「綿綿,你最近好像飯量變大了。」
郁綿夾雞翅的手頓了下,有點委屈的說:「我沒胖……」
裴松溪笑著把雞翅夾到她碗里:「我沒說你胖了。你現在是長身體的時候,我知道。」
郁綿用力的點點頭:「對呀,我在長身體……」
可是說著說著,她臉紅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
晚上,裴松溪剛洗完澡,靠坐在床邊看書,就聽見敲門聲,她的房門根本就沒鎖,一推就開。
郁綿端了一杯牛奶進來,放在柜子上。
「綿綿,有事嗎?」
「……沒事。寫完作業,想跟你說說話呀。」
她也剛剛洗完澡,穿著純棉家居服,坐在床邊,踢掉拖鞋,白皙的腳丫在半空中晃蕩。
少女背對著她,半晌沒說話。
裴松溪察覺到有幾分不對,坐起來靠近她,將落在她纖細脖頸間的頭髮拂下去:「怎麼了?有什麼小煩惱不可以對我說嗎?」
郁綿耳尖悄悄紅了一點,吸了吸氣:「嗯……就是……就是我……好像長大了一點。」
裴松溪不解:「你是長大了呀,怎麼了?」
郁綿沒有回頭看她,她天性容易羞赧,此刻也是,她低下頭,手指在床單上跳小人:「就……就那裡,好像……好像長大了。」
班上的女生從四五年級都開始穿內衣了,甚至有很壞很壞的男生開始討論女孩內衣帶子的痕迹。
體育課的時候,許小妍也拉著她討論,有人穿的是純棉的小弔帶,有人穿著小背心,還有人已經換上大人用的那種系扣的……許小妍大大咧咧,有時候還想看,郁綿臉皮薄,每次都捂著臉拉她走。
她還是那種純棉的弔帶。
似乎有點不太夠了……跑步的時候,她都會穿上校服外套,可還覺得自己懷裡藏了對小兔子,蹦啊蹦的,藏都藏不住。
裴松溪察覺到自己的失職,一向冷清素凈的臉頰也微微紅了。
夏天的時候她在國外出差,一個夏天過去,小孩子罩住的身體慢慢發育出來,她甚至還沒有注意到。
她感覺歉疚,輕輕攬了攬郁綿的肩,清潤的聲線有些啞:「……對不起綿綿……是我沒注意到。這個……等周末,我們一起討論一下,要換哪種,好嗎?」
郁綿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在心底嘲笑了下自己的彆扭,終於回過頭,認真的點了點頭:「好。沒關係啦……你不用道歉。」
裴松溪眉梢微攏:「抱歉,綿綿。以後要是有類似的事情……你不用不好意思,直接告訴我。」
郁綿抿唇笑了一下:「嗯!都說了沒事啦!」
她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忽然勾起了疑惑:「裴姨,你是哪種啊?」
裴松溪一怔:「我……哪種?」
她愣了下才懂她的問題,斟酌著回答:「就是大人那種……你知道嗎?」
郁綿有些茫然的點點頭,目光落在她身上沒挪開:「都會這麼大嗎……我也會嗎?」
雖然生理課上已經學過了一些簡單的知識,但是老師不會講的那麼細緻,再加上班上有男生起鬨沒聽清楚,其實好多東西她還不那麼懂。
裴松溪被她問的一怔,嗓音有些艱澀:「會的……會慢慢慢慢,一點一點變大的。」
郁綿點點頭,她一向是個勤學好問的好學生:「哦,我知道啦!」
裴松溪沉默了幾秒,仰起頭將牛奶喝完了:「綿綿,我要睡了。你回去睡覺吧。」
實在是怕她再問一些她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了。
她的小橙子……已經長成了小豆蔻啊。
郁綿疑惑她睡這麼早,卻還是乖巧點頭:「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