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晚上,吃飯又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魏意還在聯繫新的鐘點工阿姨。
裴松溪一向抵觸生人,不喜歡別人說話音量太大,輕微潔癖,又不愛吃外食,實在是不好伺候,剛剛才辭退一個鐘點工。
冰箱里只有兩袋速食湯圓,裴松溪有些為難:「綿綿。吃湯圓可以嗎?」
郁綿往冰箱里看了看,裡面有新鮮的肉和菜:「好的……你不會做飯嗎,裴姨?」
裴松溪有些窘迫的搖搖頭,耳尖微微泛紅。
郁綿眨了眨眼睛,卻感覺自己像發現了某個不大不小的秘密……原來裴姨她竟然不會做飯,就跟她一直不會自己穿褲子一樣。
哎,那說明自己也不是很笨哦。
她笑嘻嘻的搖了搖她衣角,嗓音清甜:「我喜歡吃湯圓!」
裴松溪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
年少時母親去世,她就不曾再與任何人親近,淡漠冷清,這種小心翼翼又隱約愧疚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有再出現過了……因為她已經很久沒這麼跟人說過話了。
可綿綿明明就是個小孩子。
鍋里的水很快沸騰,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郁綿站在小板凳上催她:「呀!水開了!快放快放!」
裴松溪立刻將湯圓倒進去,破天荒的有幾分手忙腳亂的慌張感,久違的人世煙火氣。
等湯圓煮熟的時候,一大一小兩個人都盯著鍋,看著圓鼓鼓的湯圓慢慢飄上水面。
「好啦好啦!可以出鍋啦!哎呀裴姨你快點!」
裴松溪原本已經拿了勺子在手上,被她一催差點沒把湯圓舀到地上,她忍不住笑了笑:「你還是出去吧,就在這裡給我添亂。」
郁綿眨了眨眼睛,眼眸彎彎的看著她。
啊……裴姨她笑了呀,好像很少很少看到她笑,而且好像從來沒看見她笑的這麼開心的樣子啊,太好看啦!
郁綿捂著嘴笑,從小板凳上跳下來,往外跑:「那我去桌子旁邊坐著等你。」
可她根本閑不住,沒坐到一分鐘就跑回廚房:「要不要我來端呀?」
裴松溪剛從櫥櫃里拿出碗筷:「不用你端,把糖拿出去,好不好?」
「嗯!」
郁綿用力的點頭,把一罐砂糖抱在懷裡,蹦蹦跳跳的跑出去,像只活潑可愛的小狐狸。
裴松溪走在她後面,看著她的背影不由莞爾。
她在郁綿對面坐下,拿了小瓷碟:「要不要糖?」
這一袋湯圓就是純糯米的,沒有放芝麻餡,雖然鍋里放了一點紅糖,但是味道還是偏淡。
郁綿從對面跑過來,親近的貼著她坐下,認真的想了想:「可以吃嗎?」
她這一段時間正在換牙,不太能吃甜食。
「一點點,要試試嗎?」
「好吧……就一點點哦。」
裴松溪給小瓷碟里倒了一點砂糖,遞了筷子給她,郁綿左手拿著勺子,右手拿筷子的姿勢還有點不太對,勉勉強強的夾起一個湯圓,手一抖,就在砂糖里滾了了一圈,夾起來的時候小臉微皺。
「太多糖啦。」
「那就不吃了。」
「不行,老師說過,不能浪費食物。」
郁綿咬下一口,眼睛彎彎:「好甜!」
裴松溪遞了張抽紙給她,也笑了。
兩個人很快就把一盤湯圓解決乾淨了,時間還早,郁綿閑不住,拉著她的手:「裴姨,我們上去看看好不好?是不是樓上有陽台啊?」
裴松溪把她抱起來:「嗯。上去看看。」
空氣中是秋天特有的清爽味道,連風也是清冷溫柔的。
天才剛剛暗下去,像一塊墨藍色的乾淨幕布,很快,月亮一點一點爬上去,穿過雲彩,透過樹梢,柔柔的月光灑落下來。
郁綿從她懷裡跳下來,看了看陽台上擺放的花花草草,小孩子好奇心重,對什麼都感興趣,伸手摸了摸花瓣,輕輕的,很快收回來。
等她轉過身,想叫裴松溪下去的時候,才發現她抬起頭,在看月亮。
月光清冷的光暈落在她身上,鍍上一層淡淡的冷感。
郁綿感覺她像是隨時要飄到雲彩里去,變成天上的仙女,就這麼飛走了。
於是她撲過去抱住她:「裴姨……」
裴松溪側過身,摸了摸她的腦袋,她乖巧在她旁邊坐下,仰著小小的腦袋,奶聲奶氣的問:「你在看什麼啊?」
「今晚是十六,月亮是不是很圓?」
「是很圓呀。你很喜歡月亮嗎?」
「嗯。」
「啊……我記得太奶奶叫你月月,這也是你的名字嗎?」
裴松溪摸了摸她腦袋:「嗯。小名。」
「那我可以叫嗎?」
「你想叫我嗎?」
郁綿搖搖頭:「還是不了。」
裴姨就是裴姨,是長輩,是大人,她要乖乖的呢。
月光清冷的光輝落下來,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依靠在一起,夜漸漸深了。
裴松溪把郁綿抱起來:「回去睡覺了,綿綿。」
郁綿早就有點困了,靠在她肩膀上,暈乎乎的『嗯』了一聲:「裴姨……我是在做夢嗎?」
「嗯?」
「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夢……你來接我回家。」
裴松溪步子一頓,懷裡抱著的小孩,全心全意的信賴和期待厚重到她難以想象——她去看她,接她回來,明明只在一念之間。
如果她沒去呢?
她無法理解郁綿對自己的本能親近,就像她也無法解釋為什麼要接她回家,她甚至都不能給自己一個理由,可偏偏又這麼做了,且不準備回頭。
房間的門被推開,她把郁綿放到床上:「綿綿,洗個澡才能睡覺。」
郁綿清醒了一點:「好哦,我學會自己洗澡啦!」
裴松溪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帶孩子:「嗯……自己可以脫衣服嗎,要我……幫忙嗎?」
「不用啦!」
郁綿笑,拿手捂住眼睛:「綿綿是大孩子了,要裴姨脫衣服好羞羞呀!」
裴松溪摸了摸她頭髮,明明還是個小不點啊。
「那你自己進去,有事叫我。」
「嗯!」
裴松溪把她衣服拿進浴室,花灑的溫度調到正好,看著她白皙的小腳丫:「真的不用嗎?」
「不用啦!」
郁綿站起來推她,卻差點沒摔一跤,裴松溪一把撈住她,看到她的褲腳又長了一點:「是丁阿姨給你買的嗎?」
「嗯……」
「不要了,穿我上次給你買的衣服。」
郁綿甜甜的笑:「好呀。」
小姑娘在浴室里洗澡,水聲陣陣,沒多久就唱起了歌,小奶音還挺有穿透力:「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等她洗完澡出來,裴松溪正背對著她喝水:「小毛驢洗完澡了?」
「裴姨!」
郁綿哇了一身,就撲過去抱住她,往她腿上爬,香香軟軟的一團,裴松溪忙伸手扶住她:「我還沒洗澡呢。」
「這是什麼?」
郁綿指著桌上的白色小瓶子:「你在吃藥嗎?」
裴松溪頓了頓,神色淡淡,有些冷清:「嗯,幫助睡眠的。」
她說完就把藥瓶子放到小抽屜里,順手鎖上了,不願意再說了。
郁綿怔怔的,忽然說:「我會很乖的。」
葯很苦的,她要乖一點,這樣裴姨會開心一點。
裴松溪不懂她為什麼又這麼說,神色緩和幾分:「不用那麼乖。綿綿,快樂一點就好了。」
郁綿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的問:「那你快樂嗎?」
裴松溪很誠實的回答:「不。」
郁綿仰起頭看著她,突然沖她一笑,明亮燦爛:「那我要好好的快樂!擁有雙倍的快樂,然後分你一半!」
裴松溪凝視著她清澈稚嫩的眼睛,一時怔怔。
像下沉的石頭,恍惚間看見了一塊浮木。
她慢慢垂下眼睫,濃密纖長的睫毛掩住了沉沉心事,把郁綿抱在懷裡,聲音輕的像嘆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