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寵物醫院裡市中心有點遠,將近五六點鐘,上下班高峰期,交通擁堵。謝曜行開車送童枝回到黎好家。
後視鏡里,童枝閉上眼,側臉半邊枕在後座,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
謝曜行將空調調高了些。身邊的手機震動幾下,他帶上藍牙耳機。
談渡的聲音慌張地傳來:「曜爺,我打你的電話好久了!打給你助理,助理也不接。」
「助理是老爺子派來的。」謝曜行將手搭在方向盤上,前方路口紅燈,他踩剎車,「找我什麼事?」
談渡辨認了下手機那端的背景音,遲疑道:「你在……開車?」
「嗯。」
紅燈的秒數一秒一秒地減少。
天邊下起灰濛濛的小雨。後座的小姑娘偏了下腦袋,繼續昏昏沉沉地睡。
「靠!」談渡語調提升八度,「您自從上任以來,出門都是配備司機和助理的吧,誰這麼大面子,讓您親自開車?」
「……」
談渡突然明白了:「…哦。」
男人拉車閘,語氣開始不耐煩,「你打電話來跟我說這個?」
「就問你晚上來不來會所。」
談渡淡淡道,很快帶過。估計現在這個情況,恐怕謝曜行是來不了了。
「不來。問你個問題。」
談渡微微一怔,這位爺倒是很少問他什麼問題,談渡洗耳恭聽,「嗯。」
謝曜行轉著方向盤,拐了個彎兒,嗓音低沉,「妹妹該怎麼哄。」
「啊?」談渡呆住了,「你哄童小姐啊?」
妹妹又是怎麼回事?
雖然兩人的訂婚關係解除了,但至少好歹也從男女朋友做起吧。
「不是。」謝曜行悶聲道,「就問問。」
「……」
談渡索性直接倒豆子似的,「這挺簡單,童小姐那種最好哄了。她一來不像外面那群脂粉那樣,求什麼名牌包包化妝品。二來性格也不作,選禮物應該挺容易的吧。」
「那你說我送什麼。」謝曜行聲音很淡。
其實在開車的途中,謝曜行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童枝還像以前那樣,他自然可以給她物質上的優待。
他找了這麼多年,就是想彌補這些。
可是現在童枝是童家大小姐,童家雖然家產比不上謝家,但在江城也佔有一席之地。童枝吃穿不愁,那些紙貴金迷也見的多了,加上本人又是個喜靜的性格,什麼也不缺。
她根本不需要他彌補什麼。
謝曜行頭一次竟然覺得棘手,他想了想,回答談渡的問題,「她喜歡課業。」
談渡:「……」
您總不能送她一套試卷吧。
談渡無語了,突然覺得像童枝這樣的名媛,才是最難伺候的,「她不是D大研究生嗎?我聽童渭說好像開學就研三了。要不您給她科研項目投點資金?」
對面的男人冷笑了聲,「你不如說,讓我以她的名義給D大捐棟樓。」
談渡撓頭,「也不是不可以……」
「……」
「掛了。」謝曜行聲音很淡,「我到了。」
「那曜爺,咱改日再約。」
賓利一路駛入小區。
夜深,門衛大爺見車牌號陌生,攔了下來,「先生,你不是這裡的業主吧。」
「送人回去。」謝曜行降下車窗。
「登記一下再走。」門衛大爺堅持。
登記完,謝曜行將車停在小區路邊。後座的小姑娘還在睡著,那隻狗倒是醒了,剋制住沒叫,和他大眼瞪小眼。
童枝先前只報了個模模糊糊的地址,謝曜行也不知道她具體住在這處小區那一棟樓。
謝曜行停下車,打開後座車門,伸手往下一撈。還沒把她從車子里抱出來,似乎是覺察到男人清冽氣息的靠近。
童枝醒了。
她撐著手臂往後退了退,滿眼都是防備與抗拒,「別過來。」
謝曜行冷冷的眤著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小姑娘使勁兒瞪了他一眼。他也不在意,只是冷哼了聲,「你這毛病什麼時候改改?」
「什麼毛病?」她問。
「起床氣太重,一覺睡醒就犯迷糊。」
童枝張了張口,沒出聲。她確實賴床挺嚴重,從以前上學的時候就喜歡睡覺,高中時期差點兒早上遲到。
她臉頰一側紅了下,撇過腦袋,「你不也是。是誰以前睡醒就發飆的?」
以前的謝曜行脾氣比現在更沖,整個人就是活脫脫的混蛋氣質,醒來以後六親不認。他比她又好到哪裡去。
「還教訓起我來了?」
謝曜行雙臂環胸,神色似笑非笑,半晌略帶微諷地誇了一句,「怎麼,在這種小事上倒是記性挺好。」
他微微俯身,湊近她的耳畔,童枝的髮絲被他的氣息吹拂地微微搖曳。謝曜行又笑了下,「那我這個人,你怎麼不記得了?」
童枝:「……」
他嗤笑:「小沒良心。」
小姑娘沒理他,「讓我下車。」
謝曜行不放她走,手臂撐在半開的車門邊,居高臨下望著坐在後座邊緣,雙腿伸到車外的小姑娘。
「你到底住哪?說具體的地址,我就放你走。」
「……」
「汪汪!汪汪!」
啾啾突然輕輕咬了下童枝的袖子,童枝抬眼看他,「啾啾要下去。」
「行啊,它下去,你留著就行了。」男人挑起眼,眼底帶著一絲笑意。
「我放狗咬你了。」
「來試試。」謝曜行哼笑,「你親自上都沒問題,上次不就把我給咬出血了嗎?還狂犬病?」
童枝:「……」
夜色下路燈打下來一束,朦朧地灑在她的臉上,他的身子遮住了半邊光,小姑娘的黑眸瞪圓,顯得很亮,亮澄澄的。
謝曜行恍然之間,想起從前。
那個時候他就喜歡看她的眼睛,但小姑娘害羞得很,不敢看他。他稍微裝幾下病,她就乖乖的上當,眼裡充滿驚慌失措,雙眼盯著他再沒移開。
現在卻不一樣,她看向他時,眼底很靜,半分情緒也沒顯現出來。模樣很兇,但謝曜行卻並不覺得她凶。
他嗓子有點癢,喉結滾動一陣。
身子往下俯了些,遮住落在她眸中的路燈光。
「這誰的車呀?怎麼停在這兒不走?擋路了!」
後面一輛紅色的寶馬停住,車燈照過來,車主人拎這小皮包下車。
黎好咽了咽喉嚨,剛從畫室畫完畫,就發現有輛車堵在她的停車位前,車門敞開著,外面站著個男人。
背影看上去高大疏落,車內還坐著個姑娘,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黎好當下火氣就上來了,她本來回來的遲,這對情侶還將車堵在她停車位前。
談戀愛還堵她車位!
氣死人!
她本想再數落幾句,車內那個姑娘猛的彎了下腰。「好好,救我!」
童枝從男人手臂下鑽出來,小狗崽也從她膝蓋上跳下來,朝黎好歡快的叫。
黎好懵了:「吱吱…?」
童枝有點不對勁,抱著她的手臂輕輕「恩」了一聲,聲音很是失落。
黎好捏緊拳頭,咬牙切齒,「誰欺負你和啾啾了?是那個靠在車邊的王八蛋?」
童枝又「恩」了聲。
「謝…謝總??」
黎好看清那男人的面容,臉色很沉,她著實嚇了一大跳,啞口無言,視線好奇的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謝曜行轉身,將車門重重地一關,挑眼看過來,小姑娘抱著她的閨蜜,已經徹徹底底不理他了。
他的太陽穴重重的一跳,「吱吱,明天來錄製棚找你。」
謝曜行近乎咬牙切齒,「乖乖給老子等著。」
「……」
童枝手臂一僵。男人又看了她幾眼,打開車門開著賓利走了。
***
童枝的新房和黎好一個小區,還沒裝修好,但東西已經搬的差不多了,貴重物品都放在黎好家裡,她也在黎好家借住。
黎好將車開到停車位,啾啾跑過來沖她叫幾聲,黎好被叫得有些頭疼,伸手勾住童枝的脖子,倆人往家裡走。
「吱吱,這是怎麼回事啊?」黎好皺眉,「這狗男人死皮賴臉吃回頭草?又纏上你了?」
童枝頓了下:「過會兒和你說。」
黎好點頭:「嗯,你也緩緩,別難過。」
倆人簡單的收拾屋子,黎好從冰箱里拿出一摞啤酒,又叫了一份外賣炸雞。放在陽台附近的桌几上。
童枝仰起脖子,咕嚕咕嚕地灌酒,頸部線條滾動。她一邊喝酒一邊有搭沒搭地聊,從高中一路說到上大學。
還未說完,童枝心裡情緒翻湧,她挪了個舒服的位置坐著,又握著酒灌下肚。
黎好聽得目瞪口呆:「你這遇上的是什麼狗血淋頭的事兒啊?所以……當年那群追債的混混,是謝風城派來的?」
「是。」
追債的人有不少,但那個時候來堵童枝的,卻只有那幾撥。
就像是巨大的利益鏈條,層層疊加,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是謝風城。
很可能因為謝風城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下面的人聽見動靜,想要討好他,就主動來找江憐要債,追到了童枝那裡。
黎好沉吟片刻,試探道:「……但你有沒有想過,謝狗可能真的是愧疚,所以就和你散了?其實按道理來說,謝狗是他爺爺帶大的,基本上和他渣爹就是個陌生人……」
童枝一言不發,半晌才緩緩道:「我也想過,我們是不是有可能在一起。我看見他的時候,還是會想起以前的事情。」
「……」
「但是不可能了。八年過去,我們倆都變成了完全陌生的人。」
童枝沒有把握,兩個和從前大不一樣的人,如何繼續在一起。
她身邊的同學有很多這樣失敗的例子。
高中時期早戀被教導主任抓,愛的轟轟烈烈。好不容易熬到大學,卻天南地北各自散了。
謝曜行以前可比現在混多了。
抽煙、喝酒、打架。
一切壞學生乾的事情,他都沾過。
可是,他天生有一種吸引力,讓人不知不覺去追隨。那個時候他兄弟倒是不少,人人都知道,童枝是他護著的人。
風聲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在江城一中傳開了:校霸謝曜行被高二的年級第一迷得七葷八素。
班主任專門把童枝叫過去談話:「你高二了,要好好學習,不要跟那種人瞎混。他以後就是社會上遊手好閒的小混混,很危險,別和他學壞!」
其他學科的老師也湊過來,挨個給童枝作心理輔導。
「你班主任說的沒錯,那種壞孩子,是不會學好的。」
「談戀愛等到大學在談,你現在跟他在一起,以後會後悔的。」
「真後悔就來不及了啊,小姑娘。」
小姑娘揪著手指,咬著下唇,死也不答應。
眼睛直直地看向地面。
固執得很。
下課後,童枝路過江城一中門口的小巷子,童枝看見謝曜行提著一個男生的后衣領,將他揍得鼻青臉腫。
少年捏緊拳頭,手臂上青筋暴起:「你他媽敢造老子和那個好學生的謠,還在學校到處說,誰給你的膽子?」
「滾。」謝曜行狠狠踹了那男生一腳。
男生麻利地跑掉了,臨走前差點撞上躲在牆角偷聽的童枝。
小姑娘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住了,險些摔了個跟頭。
謝曜行「嘖」了聲,提著她的後頸,將人帶到身邊,「躲這兒多久了?」
「疼。」他手勁很大,小姑娘的後頸被他捏得有些紅。
少年鬆了力度,「矯情。」
他單手抄兜,不久摸索出一枚打火機,打火機在空中拋出一道弧線,不偏不倚打在童枝的手背上。
小姑娘輕輕地「呀」出聲,慌亂地去撿,「對、對不起。」
她摸索半天才打開打火機,被突然蹦出來的藍色火光又嚇了一跳。
少年叼著煙湊近,嗓音渾笑,「膽子這麼小,也不知道是怎麼敢跟我走的。」
童枝飛快的看了他一下,幫她點上煙:「那等我上大學后還能跟著你嗎?」
謝曜行壓根就沒看她,打了個響指,聲音更加隨意地化在煙霧裡,「再說吧。」
煙圈裊裊。
還沒等到童枝高考。
謝曜行高考之後,毫不客氣的離開江城。就像陳禮安說的,入伍當兵去了。童枝也改名換姓,江憐入獄后,她和童渭就被童知易接回童家。
倆人各奔東西,童枝知道謝曜行在找她,她就躲著不見。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是,謝曜行長大后連長輩都要恭恭敬敬喊一聲「謝總」,成為江城最名門圈炙手可熱的新秀。
甚至作為江城一中知名校友,被請去演講。打了多少人的臉。
而當年的童枝和他的事情,基本上沒什麼人記得了。
可童枝知道,他曾經一次又一次給她「或許他會喜歡她」的幻想,又親手將她年少的幻想打碎,碎的乾乾淨淨。
就像逗一隻聽話的小貓一樣,仗著她依賴他,喜歡他,需要他,就肆意妄為,壓根不把她放在眼裡。
童枝早就對這種遊戲厭倦了。
也不需要他的愧疚和補償。
小姑娘自嘲地揚起一個笑,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烏髮散下來,一瀉如瀑,「時間太久了。」
久到她快忘記,那個時候喜歡他,是個什麼樣子。
或許僅僅只是愛過。
愛過。
***
謝曜行開車回到公司。
深夜,公司里只有幾個部門在加班。
員工們抬起頭,喊了幾聲「謝總好」。謝曜行點了下頭。
男人邁開步子,踩著皮鞋走之後。員工們面面相覷。
「是我眼花看錯了嗎?剛從謝總沖我們點頭?」
「我也看到了,謝總好像心情很好?」
「今天有什麼好事嗎!要加工資了?」
謝曜行推開總裁辦的大門,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秘書端了一杯咖啡。
「謝總,請用。」
謝曜行垂眸,頓了頓叮囑道:「幫我去資料庫查一下童氏集團童枝的微信號,發在我手機上。」
「是。」
童枝的微信號碼曾經謝老爺子要到過,謝曜行沒加,就隨手刪了。
秘書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在謝曜行工作賬號的雲端記錄里找到童枝的微信。
男人半邊身子隱在夜色下,室內只開了一盞昏暗的燈。他倚靠在落地窗前,單手握住手機,修長的指節輕輕敲下幾個字——
明天乖乖等我。
[消息已拒收,您與「你的吱吱」不是微信好友。]
謝曜行哼了聲,找到「添加好友」,發送請求。
過了幾秒,手機在桌上震動,謝曜行挑了下眉,划亮屏幕——
[對方拒絕了您的請求。]
瞬間,男人黑黢的眼眸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