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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失落的心,該去哪裡尋?

  雪花是傍晚時分回的縣衙,她不想太早回去應付肖玉容的熱情,抑或是不小心碰到韓嘯,就不得不面對那種深邃無言的目光。


  縣衙里沒有席莫寒,雪花發現——


  她,排斥回去!


  一踏進縣衙的側門,雪花就看到一旁的馬廄旁,一個照料馬匹的小廝,正在賣力地刷席莫寒的坐騎。


  雪花的腳步不由地輕快起來,嘴角也微微揚起。


  果然,高大茂盛的梧桐樹下,一襲白衣素衫的俊雅男子,正對著她含笑而立。


  「席大哥。」


  雪花輕輕叫了一聲,一天的疲憊不翼而飛,不由神采飛揚、精神奕奕。


  席莫寒看到雪花氣色紅潤,眼中光華流轉,璀璨耀人,因聽聞雪花一天沒回來的薄怒消散了些。


  「小丫頭,身子才剛好一些,就又出去亂跑?」語氣中仍是略帶責備。


  「嘻嘻,席大哥,我已經全好了。」雪花調皮地一笑,心裡暖暖的。


  「你呀,你說好了就好了嗎?」席莫寒有些無奈地道,怒氣卻也消失無蹤了。


  面對這樣的雪花,他還真是生不起氣來。


  「當然了,不信,你看……」雪花理所當然地道。


  她的身體,當然是她說了算。


  雪花說著,輕盈地旋轉身體,長發飄起,裙裾飛舞,輕靈地在席莫寒面前轉了一圈。


  一瞬間百花齊放,瀲灧了時光。


  直到雪花的裙衫緩緩落下,席莫寒才迴轉心神。


  「既不頭暈,也不眼花。」雪花眨了眨眼睛,證明自己的身體已經康復如初。


  席莫寒失笑,這樣就能證明身體沒事了?

  手,卻不由自主地伸出,把雪花頰畔的一縷烏髮攏至腦後。


  雪花心裡湧上絲絲的甜,唇角揚起,歡快直入眼底。


  「表哥、雪妹妹。」


  清甜的聲音傳來,雪花臉上真心的笑——斂了起來。


  「肖姐姐。」雪花落落大方地斂衽一禮,換上了客套的面孔。


  禮貌而又生疏,有笑意,卻未達眼底。


  席莫寒敏銳地發覺了雪花的變化,看向肖玉容的眸光,多了一絲冰冷。


  「雪妹妹總是這麼見外,你我姐妹何須如此客氣?這禮來禮往的,福來福去的,恁是俗了。」


  肖玉容說著,親熱地拉起了雪花的手。


  雪花輕輕抽出手,面色恭敬地道:「禮不可廢,肖姐姐身份尊貴,雪花不敢簪越高攀。」


  肖玉容臉色一變,「妹妹說笑了。」


  說完,連忙斜覷了席莫寒一眼。


  席莫寒一向煦如春風的臉上掛上了一絲冰寒。


  肖玉容的心裡「咯噔」一下,她一直做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她真沒料到雪花如此的打她的臉面。


  看到肖玉容一臉委屈又不敢申辯,眼巴巴、可憐兮兮地偷偷看看席莫寒,又瞅瞅自己的小媳婦樣子,雪花心裡湧上一絲惡意的快意,然後發現——


  自己,很惡劣。


  話說,肖玉容對自己一直親切有加,熱情有餘,可自己就是——


  想看肖玉容在席莫寒那裡吃癟。


  想看席莫寒為了自己而對肖玉容露出不滿,面帶寒光。


  自己是不是有一副毒婦心腸?

  雪花開始自我反省。


  「小丫頭,你是我妹妹,在縣衙你就是主人,對任何人,都沒有什麼高攀一說。」席莫寒語氣淡淡,但裡面有不容違逆的肯定。


  肖玉容一瞬間,臉色蒼白。


  雪花的反省結束,不由嘴角上挑,月眉微彎,滿心的愉悅從骨子裡向外散發。


  她喜歡這種被席莫寒捧著,呵護著,寵溺著,偏愛著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她要的嗎?

  是嗎?


  可是……妹妹嗎?


  雪花心底的喜悅霎時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苦澀。


  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並不比肖玉容多擁有什麼。


  想到這兒,雪花故作輕快地道:「謝謝席大哥,不過我今天出去買了宅子,不日就要搬離縣衙了。」


  該說的總歸要說,該做的也總歸要做。


  有些東西,再難割捨,但既然不屬於你,也要割捨。


  「為什麼?小丫頭。」


  席莫寒心裡沒來由的一窒,有些空蕩蕩的,象要失去什麼,卻又沒來由地不知該怎樣抓住。


  「席大哥,我們家總歸要在縣衙置辦宅子。」雪花沒看席莫寒,一大堆理由侃侃而出,「中秋前我就要進京了,而我爺奶好像又起了某種心思,我怕我爹娘會抗不住,到時我娘會受刺激,所以,我想把我爹娘接到城裡來,離他們遠一些,少些是非……,這樣,我才能放心。」


  雪花說的臉不紅,氣不喘,滿臉認真。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不是全部的理由。


  最起碼,不是她急於買房子的最初理由。


  「那就等你爹娘搬來后,你再搬離縣衙吧。」席莫寒一語落地,不容置喙。


  李達夫妻能脫身搬來縣衙,總要到秋收完后了。


  到那時……


  到那時怎樣?席莫寒沒再想下去。


  雪花抬眸,看到席莫寒微蹙的眉頭,一臉的堅持,心,仍是快跳了兩下。


  好吧,那麼大的宅子,又還沒買好丫頭護院,就她一人帶著兩個丫頭,也不敢去住。


  雪花輕而易舉地就妥協了。


  一看雪花的表情,席莫寒就知道雪花暫時不會搬離縣衙了,心,無由落地。


  「是哪裡的宅子?找的哪個中人?銀錢夠嗎?」心,落地了,語氣就溫和了下來。


  「是城南的一處宅院,找的還是牙行的何三,銀錢已經交了定金,過兩天我爹來了再辦其它的。」


  雪花一條一條的,逐一回答席莫寒。


  「嗯。」席莫寒點了點頭。


  明天,他會差人去打聽一番的。


  在他的地盤,無論如何不能叫小丫頭吃了虧。


  見到兩人旁若無人,自在相談,肖玉容咬了咬唇,但也沒略過席莫寒的那絲躑躅,雪花的那絲不舍。


  好在,這個人終於要搬離縣衙了。


  想到這兒,肖玉容的心情好了起來。


  「表哥,雪妹妹,飯菜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在外面累了一天了,趕緊吃些東西去吧?」


  肖玉容聲音甜美,面帶笑容,重新煥發出了剛強的戰鬥力。


  聽了肖玉容的話,雪花臉色微變,柳眉微蹙。


  她,不喜歡肖玉容這副主人家的語氣。


  感覺到了雪花的變化,席莫寒俊臉一寒,「表妹在縣衙是客,怎好一再勞煩表妹,小丫頭身體既然好了,明日起就由小丫頭掌管後院一切事物吧。」


  這,是奪權嗎?


  怎麼象大戶人家交付主持中饋的掌家權一樣?

  雪花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雷了一下。


  這個權可不是人家那種大權,這個權不過是做一個煮食一日三餐的煮飯婆罷了。


  但,她還是抑制不住的高興。


  心裡的興奮,自然地散發出來,透過眼角眉梢,微彎的嘴唇,如春天的氣息,由內而外地向四處散發。


  如一粒深埋地下的種子,雖艱難,還是不可抑制地想要破土而出。


  「表哥!」


  肖玉容泫然欲泣,語帶哽咽,紅著眼圈看了席莫寒一眼,終於維持不住大度又善解人意的形象,滿臉哀怨地扭頭就走。


  「這……,席大哥?」雪花一臉無措地看向席莫寒。


  彷彿在深深地自責,又似在掩飾內心的不安。


  象犯了錯誤的孩子,小手死命的絞著衣角,貝齒輕咬紅唇,低頭、抬頭……,靈動狡猾的大眼睛偷偷地眨著,無辜地覷著席莫寒。


  席莫寒見到雪花這個樣子,也不說話,氣定神閑地定定地瞅著她,眉梢高高揚起,嘴角有掩不住的弧度,眼裡有遮不住的笑意。


  雪花小鹿斑比般地眨了半天眼,見席莫寒不為所動,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終於破功。


  「噗嗤!」笑了出來。


  雪花失敗地想到,她做惡人的功力還是差了些。


  飈個戲都被人家一眼看穿了。


  不過,惡人不都是這樣演戲嗎?不都是每演必勝嗎?不都是從而獲得更大的依仗嗎?

  為什麼她不行?


  雪花有些不甘心,她都對著銅鏡偷偷練習過了,絕對我見猶憐,能以假亂真,難道問題在席莫寒身上,她面前的其實是一隻千年老狐狸?

  不對,她的男神大叔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哪和狐狸扯得上邊,想到這兒,雪花不由跺了跺腳,語氣嗔怪不依地道:「席大哥,你怎能這樣?」


  雪花說的是滿心的——恨鐵不成鋼!


  當然,不知是恨席莫寒不配合,還是恨自己演技太差。


  「哈哈……」席莫寒放聲大笑,同時伸手給了雪花一個爆栗。


  小丫頭,敢跟他來這一套,真以為他不了解她嗎?

  從一開始,她就有意無意地告表妹的狀,真以為他看不出她是故意的嗎?


  「哎喲!」雪花捂著額頭,痛呼了一聲。


  抬頭看見席莫寒一副瞭然的樣子,不由地臉上露出了心虛地笑。


  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在肖玉容出現后,做出種種反應,露出落寂的神色。


  不過,她贏了。


  席大哥,即便明白,還是按著她的劇本走了下來。


  這樣,其實比不明白,信以為真的維護,更能令人心動。


  不是嗎?

  雪花的眼裡,不禁綻放出璀璨的光華。


  遠處的屋檐下,韓嘯一臉寒霜的看著樹下的兩個人,周身的寒氣越聚越濃。


  「爺,京城那邊來的消息,我們必須馬上趕回去。」顧賢看了看韓嘯的臉色,低聲說道。


  韓嘯周身怒氣一斂,轉身大步回了房間。


  顧賢無奈地搖了搖頭。


  一頓晚飯,雪花吃得香香甜甜,不管菜色好壞,心情決定了胃口。


  當然,肖玉容不同了,第一次推託身體不適,沒有粘著雪花一起用餐,雪花也樂得清靜,連虛假的慰問都省了。


  她認為,她還是有些良心的,若她真的去關心肖玉容一下,在肖玉容看來,沒準是去示威的,即便沒病可能也會氣出病來。


  她還做不來給人雪上加霜的事情。


  她,終歸還是良善的。


  雪花一再安慰自己。


  邊吃邊給自己做心裡建設。


  邊做心裡建設邊想到,席大哥這幾天的奔波好像瘦了些,自己晚上應該給他做點宵夜加加餐了。


  於是,雪花吃完晚飯,練了一會兒字,就開始扎進廚房鼓搗開了。


  月色如水,蟬鳴和蛙聲競相應對,給這個夜,增添了一絲甜暖的氣氛。


  高大的梧桐樹下,斑駁的光影落在一站一立的兩個人身上,給這個夜,又增添了一絲寒涼。


  「表哥,玉容在縣衙不是外人,比李家妹妹更為名正言順。」清甜的語調中,有著倔強。


  這是肖玉容考慮了一晚上的結果。


  她,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她,必須要維護她的地位。


  「表妹長居在此,於你閨譽有礙,還是儘早回京吧。」淡淡的聲音中,不夾雜一絲感情。


  席莫寒沒有直接回答肖玉容的話,只是漠然地趕人。


  肖玉容咬了咬唇,「表哥,舅舅已經准了……我們的婚事,玉容居於此,……無礙。」


  畢竟是姑娘家,肖玉容談及自己的婚事,仍是紅了臉,微垂了臻首。


  可惜,儘管月華如練,打在她秀美的身影上,如月夜精靈,如輕煙籠罩下的仙子,但卻入不了面前之人的眼裡,更逞論心裡了。


  「爹答應了,我沒答應!」


  語氣不再平淡,有著不容錯辨的剛硬冷寒。


  「表哥,我等了你三年,你怎麼能如此無情?」肖玉容不可置信地大叫。


  三年前,兩家就議定等她及笄后嫁於表哥,舅舅也會把爵位傳於表哥了。


  她,一直是被看成未來的一品國公夫人養成的。


  女子什麼時候該貞嫻大度,什麼時候該婉轉柔弱,什麼時候嬌俏可愛,什麼時候撒嬌耍賴……,她都一一聽從不同的教養嬤嬤的指示,一一習了來。


  表哥喜歡哪一類,她,就是哪一類。


  她這幾年,一直是為了迎合他,而活的——


  只為了能奪得他的心。


  只為了能剔除他心裡的那個人。


  從小,她心裡就只有他。


  她為了能引起他的注意,能得來他的關愛,不惜一次次違背自己的本意,去跟在那個人的身後。


  只為了能被她嫡親的表哥——溫柔以待。


  席莫寒聽了肖玉容的話,譏諷地一笑。


  無情嗎?

  他若是真的無情,他就不會遠走它鄉了,而芷兒也不會……


  想到這裡,席莫寒心中劇痛。


  剜心地痛襲來,攪動著他的五臟六腑,他不由地就用手捂住了心口。


  但,那痛,卻無法消減。


  哪怕,一絲一毫。


  肖玉容並沒有發現席莫寒的變化,想到這些年朝朝暮暮,刻骨銘心想著的人,竟然棄她如敝履,不由地淚流滿面。


  「明天,我會派人送你回京城!」席莫寒強忍劇痛,吐出冷寒的幾個字。


  「不,我不走!」肖玉容哭嚷著道。


  「你,必須走!」


  「姐夫!你不能……」


  「哐當!」


  清脆地,瓷器落地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肖玉容未說完的話。


  雪花的耳朵嗡嗡亂響,但她什麼也聽不到,只是不斷回蕩著那兩個字「姐夫!姐夫……」


  雖是夏夜,她卻覺得渾身冰寒,風也是冷冷的,月光不再溫柔,打在她巴掌大的精緻小臉上,顯露的是嚇人的慘白。


  「小丫頭,怎麼這麼不小心?」


  席莫寒溫柔的聲音傳來,聽在雪花耳中卻是那麼的遙遠。


  看著向自己走過來的清雅俊逸的身影,雪花的雙眼模糊了。


  她好慶幸這是晚上,同時,她也好討厭剛剛還惹人沉醉的月光,為什麼要這麼明亮,明亮到她甚至可以看到那個身影上流露出的那種暖人心脾的關心。


  雪花拚命地眨了眨眼,逼回不該出現的東西。


  她,早就有所準備了,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還是那麼難以接受?

  這能怨誰?是她自己一直掩耳盜鈴地捂住耳朵,阻止那個從心底深處傳來的聲音。


  雪花苦笑,鴕鳥不能做一輩子,不是嗎?


  當一切袒露在陽光下,那刺目的光,只會傷了人的眼睛,人的心……


  見席莫寒越走越近,雪花慌忙蹲下身,低頭拾撿地上的碎片。


  有什麼不經意地滑落,打在了纖白如玉的指尖。


  於是,那指尖一顫,劃過鋒利的碎片,領受到了它應得的懲罰。


  月夜之下,即便是暗紅,也變得無足輕重,反正沒人看到,就當它為臉上的濕滑找到了借口吧。


  「小丫頭,你幹什麼?小心傷到手!」


  席莫寒一把抓住雪花的手腕,皺著眉頭道:「這些,讓丫頭們打掃就好了。」


  「哦,對,看我,一著急就忘了。」雪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穩聲調,「可惜了我做的點心,都掉到地上了,我、我……拿去給如花吃。」


  雪花說完,掙脫席莫寒的手,蹲下身想要去撿地上的糕點。


  席莫寒閉了閉眼,「小丫頭,起來!」


  雪花被席莫寒口氣中的嚴厲嚇了一跳,慌忙站起了身,顫抖的手指無措地想要去拽衣角。


  但,疼,好疼!


  可是,到底是哪裡疼,雪花無從分辨。


  席莫寒一把抄過雪花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拔下塞子,開始往那粘稠的手指上倒藥粉……


  雪花終於不用再忍了,「席大哥,我疼!嗚嗚……」


  晶瑩的淚珠隨著顫抖的指尖滑落,光明正大地——滑落!

  黑暗中,韓嘯的腳步邁出,又滯住……


  肖玉容站在斑駁的光影中,靜靜地看著月光下的兩個人。


  那嗚嗚咽咽地低泣,聽在她的耳中,似如天籟。


  她知道,這一次,她,贏了。


  雪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渾渾噩噩中只能感覺到疼,鑽心地疼。


  可她還是記得,當那雙溫柔地大手,劃過她臉上的淚水時,她心裡除了疼,還有無比的眷戀。


  眷戀那手上的溫暖,眷戀那手上的疼愛,眷戀那手的主人溫潤如玉地笑,眷戀那使人沉醉其中的如水情懷……


  可那些,都不是真正屬於她的,不是嗎?

  這幾年,她以為她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她安於現狀,她利用著他,也被他利用著。


  她以為她們各取所需,她以為她不會受到傷害,她以為這一切她都能應付自如,可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她才發現——


  失落的心,該去哪裡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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