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第一朵花,開了(求首定)
全家人,當然最主要的是李達、夏氏和雪花,商定的結果是買五畝河地,買四十畝鹼地。河地種莊稼,鹼地栽棗樹。
愛極了吃醉棗的梨花和荷花,一聽說她家將會有許多棗樹,有許多醉棗,立刻笑彎了眼,象年畫上的兩個玉娃娃般拍起了小手。
金花和銀花也立刻把拾棗的任務攬了過去。
看到女兒們這麼高興,李達心裡最後的那一絲猶豫也煙消雲散了。日子嘛,不就是為了孩子過的。
屋外北風呼嘯,屋內暖意熔融。
北風吹動破舊的木門發出「吱吱」地聲響,提醒了雪花。
「爹,咱家過了年蓋房子吧?」否則,她怕這幾間破草房經不住夏天的一場大雨。而且,這種舊土房裡,不但有老鼠,還有壁虎、蛇。夏天時就從房樑上掉下來一條小蛇,好巧不巧,正掉在雪花眼前,差一點就落她頭上,嚇得她當時七魂就少了五魄。還是荷花看到姐姐嚇得動也不敢動,哭也不敢哭,眼淚一直在眼眶中打轉,便氣憤地直奔摔蒙的小蛇而去。
「壞蛇、臭蛇,嚇唬三姐!」提起蛇尾巴就把蛇仍到了門外。
李達和夏氏聽了雪花的話,相視一眼,欣慰一笑。他們這個女兒喲,真的只是七、八歲的孩子嗎?
實際上還真不是。但這事除了雪花自己,沒人知道罷了。
聽說要蓋新房子了,梨花和荷花索性站了起來,在炕上跑著圈的歡呼。
「我們家要蓋新房子嘍!」
「我們家要住新房子嘍!」
夏氏望著在炕上歡快跑鬧的兩個小女兒,溫婉靚麗的大女兒,揮舞著小手一起歡呼的二女兒,一臉驕傲自信的三女兒,忽然覺得這日子就象做夢。去年她家連年夜飯都是吃的高粱面窩頭,今年卻要買地蓋新房了。而且,今天去給公婆送年禮,婆婆竟破天荒地對她露了個笑臉,應該叫笑臉吧?婆婆的嘴角沒向下打啦,就是笑了。雖然這是用十斤肉,一袋子白面,兩塊細棉布換來的,但她已經很知足了,起碼明天去給公婆拜年時,她不用擔心再聽到婆婆的罵聲,再見到弟妹譏諷的眼神了。
至於雪花,在這個大年夜裡,她又回到了那片棗樹林,回到了那片承載了她滿滿地歡笑的棗樹林。
一過完年,李達就張羅買地的事。買了地先平整一下,開春一化凍就可以栽種棗樹了。
雪花的觀念是,時間就是金錢。棗樹的生長要好幾年才可以結棗,所以她想儘可能的多買些大棗樹,可以立即結棗。當然,這樣的棗樹價錢要高許多。李達對此本來有所猶豫,他想都栽種小樹苗,這樣既不影響種地,也可以用家裡的老棗樹試試,是不是真的在樹榦上劃一圈就能多結棗。但初六那天一輛馬車的到來,使他徹底認同了雪花的觀點。
「這些是我們老夫人賞的。感謝府上的三姑娘送了我們二姑娘那麼多東西。」身穿深紅色綢緞斜襟小立領長襖,寶藍色細棉布長褲的中年婦人笑著把四個吉祥如意花樣的金錁子推到了夏氏面前。
「這……,不用的,都是自家弄的一些東西,不值什麼的。」夏氏有些拘謹地又把金錁子推了回去。
「這可不行。」中年婦人笑著又推了回去,「我們老夫人說了,沒的被外人說她一個老人家欺負一個小姑娘。」
中年婦人聲音響亮,言語親切,面帶笑容,看不出一絲對雪花家三間破舊茅草房的嫌棄。
「娘,長者賜不可辭。既是老夫人賞的,我們就收下吧。」雪花大大方方地道。
她目測那幾個金錁子都個頭不小,即便是空心的也有七、八錢重,這摺合成銀子就是幾十兩,她家又要買地,又要蓋房,正缺錢呢,幹嘛要跟有錢人客氣呢?
中年婦女望著雪花小小年紀流露出的那股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神態,還有面對金子嘴角含笑,一派雲淡風輕的自若,不得不讚歎:怪不得被二姑娘滿口稱讚,這通身的氣派,根本不象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丫頭,到比一些大戶人家的千金還要有氣度。
中年婦人這樣想著,又拿出一個紅漆小匣子,「這裡面是二姑娘給三姑娘的信,還有就是一些二姑娘送給三姑娘並幾位姑娘的小玩意。」說著,把匣子遞給了雪花。
知道中年婦人可能要帶回信或回話,雪花接過匣子立刻打開,裡面果然是一封素紙信箋和一些娟花,手串等東西。
自從知道李達識字后,雪花就經常在閑暇時纏著李達教她。女兒願學,李達當然願教,所以雪花雖然寫不好,但字已經認了許多了。起碼看信是不成問題了。
叮叮的信中先是寫了回京后的一些瑣事,接著告訴雪花她給老管家的素包子的方子,老管家給了她,她按方子做了包子,還包了餃子,深得老夫人喜愛。那些腌菜、野菜府中人也都愛吃。然後就是和雪花再要一些醉棗,說過幾天侯府請年客時招待貴人。
雪花看完信,想了想,本想寫回信,但看看叮叮雖筆法稚嫩但仍工整的通篇小楷,再想想自己的狗爬字,只得放棄了。轉而對中年婦人說道:「麻煩媽媽回去告訴二姑娘,就說雪花一切都好,請她不要惦念。」雪花說完,走到柜子旁,搬下一個小罈子,繼續道:「這是二姑娘要的東西,就剩這些了,請她不要嫌少。今年雪花會多做些,年前讓她派車來,不拘要多少,雪花都管夠。」
雪花說完,盈盈一笑。
因為有了侯府來要醉棗一事,激發出了李達對栽種棗樹的無比熱情。侯府呀!在李達看來,那裡都是住在天上的人,天上的人都愛吃的東西,能賣不出好價錢嗎?
李達頭天晚上才找村長說了買地的事,第二天早上整個小河村就沸騰了。
「娘,您聽說了嗎?大哥家要買地。」方氏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跑進來,進門就對正坐在炕上納鞋底的連氏大聲說道。
「買地?」連氏一楞,停下針,眼神銳利地眯了起來,「他哪兒來的錢?」說著,懷疑地瞅向正坐在炕頭上抽旱煙袋的李富。
李富瞪了連氏一眼,「咱家的錢不都是你收著嗎?」
他也懷疑,老大哪兒來的錢買地?
「難道是賣包子賺得錢?」李貴猜測。
「賣包子能賺多少錢?」連氏不屑地說。
「聽說大哥家的包子鋪可紅火了。」方氏比比畫畫地道:「雖說前段時間被人砸了一次,可隔了一天就又開了起來。」
一提起這件事,連氏就心口疼。
當初李秀蓮的婆婆相中了金花的相貌,錢府的老爺也許諾了五十兩銀子買相貌清秀的使喚丫頭,當然,這個丫頭是幹什麼的,看那五十兩的高價錢明白人就都明白了。李秀蓮的婆婆和李秀蓮一說,李秀蓮就想起了當初想賣金花去縣裡作丫頭時,李達夫妻死活不願意的事,於是,就給她婆婆出主意,她婆婆就夥同了錢府管事,謊稱錢老爺吃壞了肚子,把包子鋪砸了,想以此逼金花入府為奴,順便賺下那五十兩銀子。不曾想卻惹來了什麼世子爺,結果,錢老爺把錢府管事打了個皮開肉綻,錢府管事把李秀蓮的婆婆罵了個狗血噴頭,李秀蓮的婆婆二話不說打了李秀蓮兩巴掌,李秀蓮回到娘家就對連氏發了一通瘋。當然,這件事是瞞著李富的,因為怕走漏風聲,連李貴和方氏也不知道。
如今聽方氏一提,連氏想到女兒受的氣,又想到自己在女兒那受的氣,對著提起這件事的方氏就是一眼刀子。
方氏被連氏瞪的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一個小小的包子鋪,再紅火能賺多少錢?」李貴也有些不信,繼續猜測道:「不會是借的錢吧?聽說張家年前那幾個月沒少賺錢,張家那個小子鼓搗的那個五香花生米,五香瓜子,還有那個腌菜、泡菜什麼的,不但在鎮上賣得好,在各個村裡賣得也行。那小子每天下午各處送貨。」李貴的口氣里,羨慕嫉妒恨表露無疑。
李貴這次的猜測得到了連氏和方氏的一致贊同。當然,他們不知道饅頭送的貨里,除了花生米和瓜子,菜類都是雪花家的。
「借錢買地,看他以後拿什麼還?」連氏冷笑一聲道。
「我還聽說買的都是鹽鹼地。」方氏也開始幸災樂禍。雖說夏氏一家過得窮,她家也沒什麼好處,可作為妯娌,她就是盼著夏氏過不好。
人心真的很奇怪。
李富聽到連氏幾人的話,有些坐不住了。
借錢買地?還買鹽鹼地?
鹽鹼地地薄,出產少,除了交賦稅和本錢,出產的東西一畝地也就能養活一個人,這買地的錢,拿什麼還?這要是買上一、兩畝上好的河地,一年收兩茬莊稼,趕上好年頭,到能換些銀錢。
李富這樣想著,下炕、穿鞋、向外走。
「老頭子,你幹什麼去?」連氏連忙問道。
李富理都沒理連氏,繼續向外走。
「我可告訴你,老大借錢買地是他的事,咱家可沒錢替他還帳!」連氏對著李富的背影大聲叫道。
「娘,看您說的,大哥家早分出去了。他借的帳當然和咱家沒關係。」李貴用李富足能聽見的音量勸著連氏。
「就是、就是。」方氏連聲附和。
聽到這母子幾人的話,李富心裡劃過一絲苦澀。唉,是他對不住老大的親娘。
拖著有些沉重的步子,李富走進了李達家的茅草屋。
自從李達搬到老房子來,李富是第一次來。看著破舊的,彷彿風一吹就能倒了的舊房子,李富心裡一酸。
李達和夏氏戰戰兢兢地把沉著臉的李富迎了進去。
李富進屋往炕上一坐,吸了一口旱煙袋,沉聲說道:「你們要買地?」
「是。爹,正想去跟您商量一下呢。」一提買地,李達來了精神。
總算沒忘了他這個爹。李富略為滿意地點了下頭。
「借了多少錢?」他手裡還有兩件老大親娘留下的首飾,本想留個念想,不行就給了老大吧。
「爹,沒借錢。」
「沒借錢?」李富一怔。隨即道:「你哪兒來的那麼多錢?」
「年前那幾個月賺的。」當然,李達沒說有五十兩是雪花說戲文得來的。
哦,看來是賣包子賺了點錢。
「買幾畝呀?」李富吸著旱煙袋問道。如果老大的錢只夠買一、二畝鹼地,他就再添些讓老大買一畝河地。
本想把老大分出來,逼得他過不下去了乖乖同意休妻或是娶妾,可現在……,唉!自己當時也是被氣急了。
「爹,我們想買四十畝鹽鹼地、五畝河地。」
「咳咳……」李富吸了幾十年的煙袋,第一次被煙嗆到了。
李達趕忙上前一步,給李富輕捶後背,夏氏也趕忙換了一杯溫熱的茶水放到李富手邊。
李富邊咳邊對李達搖了搖手,「你再說一遍買多少地?」
「爹,我們想買四十畝鹽鹼地、五畝河地。」李達老老實實地道。
李富挖了挖耳朵,深吸了幾口氣,怔怔地望著李達。
李富這才發現,他的大兒子,穿著一身嶄新的深藍色細布棉袍,氣色紅潤,臉帶笑容,哪兒還有以前那副愁苦的樣子?
李富的目光又轉向夏氏,夏氏的頭髮乾淨利落的用一根銀簪子挽在腦後,嶄新的淺藍色對襟小襖,同色棉裙,哪兒還尋得見以前的畏縮樣子?
李富的目光繼續移動,金花、銀花、雪花、梨花、荷花,五個丫頭一色的粉色小襖,翠綠棉裙,個個肌膚白嫩,明眸黛眉,五朵花一樣立在他面前,再也不見以前的乾瘦。
看來,他的大兒子一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賣包子能賺這麼多錢?」李富懷疑地問道。
「爹,不僅賣包子,還賣腌菜、酸菜、泡菜。」李達說著,臉有些發紅。因為當初連氏和李秀蓮的一鬧,他家的各種小菜對外一直說是張家的。
李富瞭然的點了點頭。當初那件事他後來也知道了,他一點也不怪李達的隱瞞,否則,依自己的妻子和女兒的做法,一定會把老大家搬空。
「爹,您不怪我?」李達看著李富的臉色忐忑地問道。
李富一瞪眼,「爹是那麼不明事理的人嗎?」
雪花暗暗撇了撇嘴,您要明事理就不會把我們家分出來了,並且,眼看著我們家快窮死了都無動於衷。
李達可不這麼想,一見李富不怪他,立刻搔了搔頭,「嘿嘿……」
這件事在李達心裡其實一直是個疙瘩,瞞著外人,沒關係,瞞著連氏,沒關係,瞞著李貴、李秀蓮,也沒關係,唯獨瞞著李富,他有些接受不了。一想起來就有一種「不孝子」的罪惡感。但李富沒問過他,他也不好巴巴地跑過去找李富解釋,而且,解釋說什麼呢?說他為了防著他娘來他家要菜,對外聲稱菜是別人家的?所以說這件事一直是壓在李達心裡的一塊石頭。好了,現在這塊石頭搬開了,李達覺得通體舒暢輕鬆。
「既然有了錢,為什麼不多買點河地,買那麼多鹽鹼地幹什麼?」李富不滿地道。
「爹,是這樣的……」李達一點不漏地把栽種棗樹和京城貴人來要醉棗的事說了一遍。
李富聽了點了點頭,「棗樹易活,鹽鹼地里一樣能長得很好。若那個醉棗真能賣出大價錢來,即便樹上的棗結的少一些也是能賺錢的。」
得到了李富的首肯,李達心裡甭提多高興了。
李富卻心有感慨,一時間既欣慰又苦澀。欣慰的是大兒子過上了好日子,苦澀的是自己一家除了拖後腿什麼忙也幫不上,甚至不如外人。張家的小子都幫著又賣包子又賣菜的,而自己兒子、女兒……,李富無奈地搖了搖頭。
李達不知道李富的苦澀,繼續向他爹報告好消息。
「爹,我想著開春后蓋幾間新房子。」
「蓋新房?」李富瞅了瞅破舊的茅草屋,點了點頭,應該的。
「是把老房子推倒重蓋,還是另外找地方蓋?」李富在炕沿上磕了磕煙灰問道。
「老房子這地方太小了,我想著若是能把村邊那一大片鹽鹼地買下來,就在那蓋,出門就能看見棗樹,地方也大,也方便。」
「也行。」李富點了點頭,「三間磚瓦房差不多要三十兩銀子,錢夠嗎?」
「夠了,爹。」李達摸了摸頭,「而且,爹,我想多蓋幾間。這以後孩子們也大了,將來嫁出去,再回娘家也有個住的地方。」
嫁出去?李富一怔,首先看向金花。
金花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象吸足了水份的小樹苗一樣,開始猛地長個子,已經快到夏氏鼻子了,而且原先粗糙干黃的肌膚經過一年下的滋潤,變得白嫩細膩,往那一站,黛眉如柳,剪瞳似水,鼻秀唇紅,烏髮如雲,再配上粉襖綠裙,真如一朵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清新可人。
李富暗暗點了點頭,自己一向疼愛的大孫女確實快長成大姑娘了。然後李富又看向銀花、雪花、梨花、荷花,越看臉色越沉。五朵花呀,雖然都很可人,可都是謊花呀,沒有一個能給他老李家結果的。
「老大家的,你和幾個孩子先出去,我有話和老大說。」李富沉下臉道。
夏氏雖不明白李富為什麼突然變了臉,還是安靜地帶著幾個孩子去了西屋。
雪花卻有了不好的預感。李富是瞅了她們姐妹一遍才變的臉,沒兒子這個問題,還真是個問題。
希望他爺不要出什麼幺蛾子。
夏氏母女出去后,李富並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默默地吸煙。
李達望著李富剛才晴空萬里,一會兒就陰雲密布的表情,忐忑地道:「爹?」
李富沒理會李達,直到吸完一袋煙,李達額頭都快冒汗了,李富才徐緩地說道:「老大呀,你馬上就要有地了,有新房子了,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百年以後,你辛辛苦苦掙下來的這份家業給誰?」
給誰?李達一下子明白了他爹的意思,懦懦地喊了一聲,「爹。」
李富繼續語重心長地說道:「爹知道你不會休妻,爹也不奢望你休妻了。可你現在有錢了,也不用爹賣地給你娶妾了,你就不能自己買個妾,給你生個兒子嗎?」
「爹,孩子她娘還能生。」李達這句話底氣雖然不太足,但卻沒流露出來。
「能生?」李富皺了皺眉,懷疑地道。
「嗯。」李達趕緊點頭,「是鎮上的老大夫說的。老大夫說孩子她娘的身體再調養兩、三年就全好了。」
「真的?」
「真的。」李達連連點頭,生怕點少了他爹逼著他娶妾。
李富看著兒子的表情,終於沒狠下心繼續逼他,「那就再等兩年,你年紀也不小了,若過兩年你媳婦還不能生,你就乖乖地給我娶個妾。」
「爹?」李達祈求地望向李富。
李富磕了磕煙灰,穿鞋,下炕,「這事沒的商量。」
離開李達的家,李富並沒有回家,而是向村外走去。
村外冷風呼嘯,乾草枯樹,一派凄涼,一如李富的心。
李富背著手,慢慢地踱到一座平整的很乾凈的土墳前。李富在墳前坐了下來,腦中慢慢地浮現出那個有著一雙英眉的紅衣女子。
「如鳳,三十年了,你還恨著我么?」
恨好呀,恨,起碼還記著他,如果連恨都沒有了……
李達的親娘名叫吳如鳳,不但知書達理,長得也端莊漂亮。原本也是個要強的女子,招贅了李富后,本想著妻唱夫隨,承歡父母膝下,哪成想李富半路反悔,吳如鳳因有了身孕,不得以隨李富回了家鄉,從此卻對李富形同陌路。為了挽回妻子的心,李富承諾只要吳如鳳再生下孩子,不拘男女,都送去給岳父岳母養育,跟隨吳姓。結果沒等到吳如鳳再次懷孕,就傳來了吳家老夫妻的死訊。吳如鳳從此鬱鬱寡歡,不久也撇下幼子撒手人寰,至死都沒再看李富一眼。
李富常常想,如果當年他再堅持一下,堅持到吳如鳳生下孩子,把孩子留給吳老夫妻養育,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面這些事了?是不是吳老夫妻不會死?吳如鳳也不會死?——但,沒有如果,有的,只是一柸黃土。
要說李達家買地的事小河村沸騰了,那李達家買地又蓋房的事就只能用炸鍋來形容了。
首先炸了鍋的就是連氏。
「死老頭子!你說,是不是你偷偷給老大的錢?」連氏怒目圓睜,一手掐腰,一手指著李富,尖厲地聲音就差把房頂子掀了。
李貴在旁邊偷偷掏了掏耳朵。
李富眼皮都沒抬,繼續「啪嗒、啪嗒」抽旱煙袋。
「我知道,前頭那個死鬼沒少帶東西來!你說,你是不是都偷偷給老大了?」一想到這個可能,連氏的肝都疼了。
「你也知道老大的娘沒少帶東西來?」李富終於撩起了眼皮,「現在的房子、地,都是老大的娘帶來的銀錢置下的,我是不是都該給老大?」
「……」連氏一下子噎住了。
「娘,看您說的,大哥買地、蓋房是好事呀。」李貴連忙把快要竄到李富面前的連氏拉了回來。
「好事?」連氏瞪了李貴一眼,「有錢不孝敬父母,自己買地、蓋房,那叫不孝!」
「就是,這有了錢交給父母收著才是正理。」方氏在一旁附和。那麼多錢,如果交給公公婆婆,那將來還不都是她家的?一想到這點,方氏比連氏還心疼。
「去!去!你個婆娘知道什麼?」李貴把方氏往旁邊一扒拉,又笑著對連氏道:「娘,您想呀,那個大哥……咳咳,大哥……」
李貴邊說邊對連氏使眼色。
連氏莫名其妙。
李貴一見連氏不明白,偷偷掃了李富一眼,繼續道:「大嫂那個……,那個,將來還不都是……」
「對呀!」方氏突然反應了過來,一拍巴掌道:「大哥是絕戶,大嫂註定生不齣兒子了,這不管置多少家業,講來還不都是咱光宗和耀祖的?」
「瞎嚷嚷什麼!」李貴連忙呵斥方氏,同時偷偷掃了李富一眼。見李富彷彿什麼都沒聽見似的仍在吸旱煙袋,鬆了一口氣。他知道,他爹還是很看重大哥,很疼大哥的。
這時連氏也反應了過來,讚許的看了李貴一眼。還是他兒子聰明。李達那些銀錢甭管怎麼來的,只要置了地、房子,將來還不都是她孫子的。
一想到李達沒兒子,連氏覺得通身舒暢了。順帶看方氏也順眼了,畢竟方氏給她生了兩個孫子。
「那你大哥蓋房子的時候你可要看著些去,別被人偷工減料,沾了便宜。」連氏立刻改變了態度。笑話,那將來可是她孫子的房子,一定要蓋得結結實實的,可不能還沒把李達夫妻熬死,房子先倒了。
「娘,我一會兒就去大哥家商量蓋房的事。」李貴則完全看成了是給自己家蓋房子。
「老二家的,到時你也去盯著,免得那個敗家娘們沒見過什麼世面,到時候把什麼好的都拿出來招待人,生生把家給敗了。」
「娘,您放心,我一準天天去盯著。」方氏連忙應道。她兒子的家業她當然要看著去才放心。
連氏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不行,還是我自己去看著點。」
於是,雪花家蓋房子,莫名其妙卻又理所當然地多了三個指手畫腳的監工。
張連生和黃氏聽說李家要蓋房子,兩人一合計,決定跟著一起蓋。一是,原本的三間土房太破舊了;二是,饅頭也漸漸大了,快要說親了;三是,賣了一冬天花生米手裡有了余錢;四是,兩家一起蓋買材料要便宜些。
李達和夏氏一聽張家也跟著蓋,簡直喜出望外。於是,兩家商量仍挨著,並排蓋,這樣以後有什麼事也好互相照應。
因為是兩家一起蓋,李達就把一應事情都託付給了張連生。包子鋪沒停,他騰不出那麼多時間。本來,李貴想把事情都攬過去的,但夏氏母女不太願意,夏氏老實又不糊塗,這銀錢若是經了李貴的手,能剩多少就很難說了。或許在李達內心深處,相比自己的兄弟,他也更相信張連生,所以夏氏母女一勸,他就同意把事情託付給張連生了。當然,這引起了李貴強烈地不滿,連氏差點拎著棍子打上門去,但被李富呵斥下了。
「你若不是想著從中剋扣些銀錢,就別讓銀錢經你的手。」李富瞪著李貴怒聲道。
「爹,我怎麼會做那種事?」李貴雖然被說中心事,但拒不承認可是他最拿手的。
「死老頭子!你什麼意思?沒的相信外人不相信自己的兒子!」連氏一聽,指著李富尖聲大叫。
李富冷冷地掃了連氏一眼,「你們不相信外人,可以跟著一起去。」
於是,無論做什麼,張連生身後都多了一個跟屁蟲——李貴。
這對張連生來說倒是好事,畢竟是銀錢的事,有了李貴做見證,張連生更踏實了。
夏氏可就沒這麼幸運了。
因為蓋房子中午要管飯,所以早早地夏氏就準備好了幾袋子粗面,一堆蘿蔔、白菜,還割了一大塊肉。
第一天,夏氏拿出肉來正要切,連氏一腳踏了進來。
「你個敗家婆娘,切這麼多肉乾什麼!」
連氏邊大聲呵斥邊急匆匆地沖了過去,一把奪過夏氏手上的刀。
夏氏一哆嗦,刀差點沒划手上。
連氏奪過刀,把肉一分為二,「這些就夠了。」說完,把肉往案板上一扔,拎著另半塊肉轉身就走了。
肉少了一半,夏氏就想著在面上找補些回來,咬了咬牙,舀了兩升白面出來摻到了粗面里。
「大嫂,誰家蓋房子的飯食里摻白面?」正在幫著切菜的方氏看到夏氏摻白面,提著菜刀就跑了過來。
夏氏看到方氏揮舞著菜刀一臉肉痛的樣子,既害怕又疑惑。害怕那明晃晃的菜刀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疑惑她用自家的東西方氏為什麼如此心疼?
連氏把肉放到家裡后又返了回來,一進門,方氏就把夏氏往粗面里摻白面的事說了。
連氏狠狠地瞪了夏氏好幾眼,這才把剛烙好的幾張大餅卷巴卷巴遞給方氏,「把這些給你爹和孩子送去,沒的外人吃白面自家人吃窩頭的。」
於是,中午這頓飯,工人們吃得盆干碗凈,連滴菜湯都沒剩下。
晚上,張連生偷偷告訴黃氏,讓她囑咐夏氏明天多做些,有的工人沒吃飽。黃氏連忙把白天的事說了,張連生聽了也無語了。最後,夫妻兩一合計,這事指望不上夏氏,還得黃氏上。
第二天,黃氏精神抖擻,擼胳膊、挽袖子的開始對戰連氏。
「哎喲,她姨,那肉可用不了那麼多!」
「嬸子,這工人蓋房子是的大力氣活,油水大點,這力氣就大,房子蓋的就越快越好,所以這吃食上可不能短了。」黃氏手上不停,邊說邊轉過身把衝上來要奪肉的連氏擋在了身後。
「老二家的,你把這幾張……」
「嬸子,是該給叔送張餅過去。梨花,把這張餅給你爺送去。」黃氏說著卷了一張餅放到籃子里遞給了梨花。
「一張哪兒夠?還有孩子呢!」連氏怒目圓睜。
「嬸子,一張餅足夠叔吃的了。這餅都是給工人吃的,也就叔是長輩,先給叔送張餅去。至於孩子,連梨花和荷花都是吃餅子,吃不上麵餅,沒有別人家孩子吃餅自家孩子吃玉米餅子的道理。您說是不是?」黃氏嗓門響亮,面帶微笑直視連氏。
於是,第二天的戰爭,黃氏完勝。
接下來,就是黃氏和連氏鬥法的日子了。
黃氏勝,工人吃的又飽,油水又大。
連氏勝,工人吃飯快的能吃飽,吃飯慢的就喝菜湯。
沒兩天,所有人就都知道怎麼回事了,都開始根據菜的油水決定吃飯的速度。一看菜里肉多,油多,立刻甩開腮幫子放心地吃,甚至互相謙讓一下。一看油水少,都是菜,立刻風捲殘雲,搶到一口是一口。
日子就在不見硝煙的戰爭中過去了,雪花一家也在初夏的時節搬進了新居。
望著門前一大片棗樹林,再回頭看看嶄新氣派的青磚瓦房,雪花真想仰天長嘯:姐終於也奔上小康了!有地、有房,還有車!當然,不是寶馬、賓士,也不是驢車、獨輪車,而是正宗的——馬車。
***
門前的棗子紅了又綠了,葉子綠了又黃了,匆匆兩年過去了。
秋日的晚霞點燃了遠方的天空,給整個大地披上了一件淡紅的輕紗。火紅的雲彩卻嫌顏色不夠絢麗,氣氛不夠濃烈,拚命鼓動秋風涌動,於是,一匹匹奔騰的駿馬,一朵朵盛開的鮮花,不停地散發出火一樣的熱情,在天邊飛快地滾動。
早熟的豆子已經開始收割了,揮動的鐮刀下,收穫的是滿滿地喜悅。玉米卻還未成熟,碧綠的葉子不時地散發出青甜的濃香。
遠遠地傳來清脆的笑聲,趕著馬車的少年微微一笑。肯定是包子帶著梨花和荷花在棗樹林里淘氣了。
笑聲帶著純真一路灑進了村邊的一棟青磚瓦房內,走在最後的少女微微一回頭,正看見趕著馬車而來的少年。
「饅頭哥哥。」
少女清甜的聲音如一道清泉流進了少年的心裡。
少年慌忙跳下馬車,牽著馬向少女走去。
夕陽濃烈的光輝灑在少女身上,為她渡上了一層神秘的光。秋水般的剪瞳,彎彎的柳眉,小巧的鼻子,紅潤的唇,都浸染上霞光。少女在霞光中亭亭而立,仿若是踏著雲彩而來的仙子,對少年露出了甜美的笑。
少年的心忽然不受控制的「砰砰!」跳動起來,結結巴巴地道:「金……金花妹妹。」
少女點了點頭,「饅頭哥哥快回家去吧,干姨惦記你一天了。」
少女說完,跨步邁進了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