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下策
風雪再起,鬼將欲來。
未等小廝請離,眾客們臉色煞白的倉惶逃出了宴堂,誰也顧不得此次赴宴敗興與否。
少時間,無春宴中七百賓客只余不足二百,尉遲故環視一圈,這二百人,不偏不倚正是他喬裝在賓客中間的吏刑司影衛。
馭鬼之人,自然鬼眼無數。
九姬先生的鬼眼不僅在七百賓客中識辨出了二百影衛,同樣也看到了開宴之前,尉遲故為了獨佔聖寵,是如何在北陵城中的深巷裡,戕害了百里司空和平寧侯府中的兩位少君。
只不過這事兒,發生在無春宴的香牆之外,懶得干涉插手罷了。
「本少司從來不信神鬼,又豈會怕此等陰邪之術!」尉遲故語調不屑,卻難掩面色深沉,雙眼盯著昆吾辭,從喉骨中擠出一個字,「殺!」
「且慢!」
葉陽言始終立在兩方中間,眸瞳甚是清明乾淨,「我家少主身子病弱,見不得血光。何況,就當下而論,又不是全然沒有可以各得其所的破局之法。」
尉遲故神色一頓,他有二百影衛,九姬先生或許就有兩千鬼將,昔日訓練有素的影衛,現下個個面色鐵青,拔劍拔得躊躇,已是未戰先敗之象。
故而,尉遲故抬起一手,示意停下,「說來聽聽?」
葉陽言看向昆吾謠,「不知九姬先生可否願意聽我家公子一言?」
「九姬先生素來只貪墨錢財,若能化干戈為玉帛,讓九姬先生的財路走得不那麼坎坷,自然是最好不過。」
葉陽言清然笑笑,問到:「昆吾倌人已經承諾不去深究尉遲少司持劍相逼之事,可會反悔?」
「小女呢,雖非聖賢,但說到做到也不是什麼難事。」昆吾謠含笑作答。
「尉遲少司固然狂妄恣睢,可真要說壞了無春宴的哪條規矩,觸怒到了九姬先生,無非就是尉遲少司以官威欺人,無人出價,或者說,逼得他人有價也不敢出。
所以,昆吾倌人即便並無此心念,也不惜用合歡殿中的鳳位來為難尉遲少司,害得他無論進退,都下場難堪。我說的對嗎?」
葉陽言短短斟酌一下,又糾正道:「我家少主說得對嗎?」
「小懲大誡而已。」
昆吾謠仍是一笑,輕煙般的面紗底下,涼薄陰狠之感若隱若現,「你家少主心思倒是縝密細膩。可惜了,尉遲少司一再在無春宴內滋事,非要將事情愈演愈烈,不知是不是有心來一探九姬先生的深淺?」
「提及九姬先生……」葉陽言眼中也多了幾分忌憚,「九姬先生心中定然也清楚,尉遲少司是朝中重臣,今日若真的喪命於無春宴里,無春宴就是謀害朝臣,公然與朝廷為敵。
九姬先生身懷異術不假,可這馭鬼之術,真的能敵得過南門王朝的百萬鐵騎?這就要問九姬先生他自己了。」
鬼將暗伏,不被心中怨念恐懼驅使,已是難能可見。
這位遲遲不肯露面的少主,還能安然坐於長窗背後洞若觀火,再想出破局之法,這等氣度和城府,絕非常人所能及。
昆吾謠忽爾容顏一綻,這笑容清冽得如寒街之中的白色山茶,「只說少主心思縝密,是小女淺薄了。」
「你家少主究竟是何人?」尉遲故後知後覺。
「我家少主是何人並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一解尉遲少司的困局,還北陵城以太平。」
葉陽言說著,從腰間取出一葉竹片,「這是我家少主的出價,昆吾倌人,但凡多一人叫價,就不能算尉遲少司壞了無春宴的規矩,不是嗎?」
「確是如此。」昆吾辭應了,卻始終沒有伸手接過竹片,難道就要如此放過尉遲故?
葉陽言反手就將竹片向姜日影所在的方向擲出,姜日影剛剛送離了賓客,還站在宴堂的入門處,未料他眼疾手快,僅用兩指就接了下來。
倒是葉陽言心中暗驚,這無春宴當真是盤虯之地,區區一個小廝,竟能不露痕迹的接下他七成內力。
「這……」
姜日影看著眼手中竹片上的四個字,緘默不言。現下的難處,比起之前無字可念,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疾步上前,將竹片呈在昆吾辭的眼下,交由她過目。
九姬先生的聲音又適時響起,「既然今日有貴人有意要偏幫尉遲少司,本座也不好再多計較,謠兒,餘下的事,你自己定奪就好。」
言落,他所在的雅席,一簾幃幔輕輕飄動幾下,隨之,裡面的燈火悉數驟滅。
「諾。」昆吾謠應聲。
這一時半刻里,尉遲故沉默安分了不少,見九姬先生離開,眉間更是舒展了些許。
到底也是熙帝身邊算盡機關的權臣,那位少主是誰,用意為何,至此,他也能夠開悟幾分。
「我家少主說,昆吾倌人七竅玲瓏心,自然懂得今日之事想要圓滿,全取決於倌人的一念之間。」
葉陽言說完,又照原路飛身而上,再回身關上了長窗。
昆吾謠笑著頷首,低眸去看置在姜日影掌中的竹片,竹片上所落之字,字勢工整舒展,落筆垂長而迂曲,剛柔相磨。
執筆之人,可見一斑。
昆吾謠別有深意一笑,輕甩一下煙羅廣袖,一字一字慢慢而言:「小女機緣未到,不日便將碧青水玉歸還九姬先生。」
尉遲故侍主十餘年,心裡自是也能看清,熙帝坐擁天下,南門王朝一草一木皆歸他所有,他想要千機令,不過是給他的錦繡山河再添繁花一枝。
可若,千機令落入他人之手,動搖了他的江山,熙帝位極則殘,又怎能允許?
如此結果,於尉遲故而言,或許是下下策,但也可暫保他無虞。
「既然遂了尉遲少司的意,還勞請尉遲少司帶著你的二百影衛,請回吧。」昆吾謠下了逐客令。
「昆吾謠,今日你誆我戲我之事,本少司記在心裡,你我來日方長!」尉遲故憤恨咬牙,此番回到南陵,要如何向熙帝復命的說辭,也夠他傷筋動骨的斟酌了。
「尉遲少司寇。」昆吾謠微微欠身行禮,盈盈一笑,「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