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濃霧散，將風起
群山黛青色，天光微起露。
蜿蜒綿長的山脈籠罩在半明半暗中，高峰割昏曉，飛檐隔澄光。長長的霧氣徐徐散去，群山腳下繁華而緊密的房舍一間間呈現出來，好像許許多多隨時可以隨時站起來的兵士。
白衣的男子淡淡掃過一眼，轉身重回內院舊樓，白袖晃動，清風拂片雲。而他行過處處，無人察覺。
夏琳淡然站在門后，聽著門外傳來的碎碎聲音，有人在壓著聲音和身邊人說話，有人在七嘴八舌的高談闊論，還夾雜著許多人離開的腳步聲。這當中自然少不了韓寧琅的聲音，不過他也沒有久留，送著眾人離開之後也是離開了萬暝閣。
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她才施施然下樓去。
走過走道，邁下樓梯。守在門口的宮人無聲的低頭行禮，神情越發恭敬中多了分畏懼。夏琳未發一言，長劍反握在手，眉目淡然的回到了她的春秀樓。
她一直不太喜歡春秀樓的這個名字，太軟，透著股懦弱。可是父親說這裡陽光好，風也清澈，乾乾淨淨的，她也只好一直住下去了。
隨手關門，上了二樓。房間正面南方開了一扇窗，輕紗飛揚，初日的光芒還是淡淡的，好像霧氣沒有散盡。窗前的梧桐木長桌上擺了許多的脂粉盒子，細細的描金勾畫，很多都是哥哥親手定下的樣式，好看的很。梧桐木的輕桌旁立了七斗的立櫃，上好的木油描刷，透著玉脂般的清潤凝亮。
她走過去，拉開門，左右打量一番，選中了一條流雲廣袖壓紅裙，寬大的衣緣上著了黑線綉了繁複大氣的雲紋，裙擺搖曳，刺繡著古老的圖騰。光落在上面，勾勒的銀線微微發亮，細看就會發現那竟是一幅完整的星圖。
這套裙子是哥哥在她及笄的時候請了江南最好的綉坊來玄天宮定做的，那個時候她只是遠遠的望了一眼，只覺得精美華麗的難以言語，硬要撤掉了無數的裝飾。只有這幅星圖被暗暗的藏在了銀線勾勒中，沒有改掉。
她挽起長發，換掉身上的緋色長裙，陽光略暖，落在她似如凝脂的肌膚上，好像一幅美麗難言的圖畫。
壓紅裙上身，鏡中的女孩少了幾分青春的活潑，多了幾分迫人的貴氣。她斂起裙擺坐下，梧桐的輕桌上，那些脂粉盒子被她手指輕勾出的風流一一打開。從左至右，無數顏色的脂粉靜靜擺列。她不喜歡胭脂水粉，只不過有時候需要它們來遮擋自己透著幾分寒氣的臉。
飛鴻簪，卻月眉，眉上花鈿紅艷似血流淌。滴露墜，若雪絲，長絲纏繞柳葉腰。
推開門走出來的夏琳，美的好像不像凡世間的女孩。
太陽掙脫濃重的霧氣，陽光灑遍整個鳳落山，飛檐再翹，也擋不住檐下的角落。一襲紅衣的女孩，在簪上墜了長長的玄色流蘇，正一步步走向平水道場。
沿途宮人遠遠看見，早早的低頭行禮，不敢越上前半步，更不敢抬頭看上一眼。
夏琳小姐從不願意盛裝打扮，而她每一次描眉勾畫，都是為了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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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灑遍整個玄天宮的時候，還有一個人躲在黑暗中不肯走出。
於遙平從臨湘閣逃出來后，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了內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因為他從沒有想過只是殺一個人，就讓他的雙手顫抖不已。
這不是和平的年代，他們也不是善良淳樸的百姓。對於每一個世間的人來說，殺人與被殺是他們終將面對的選擇。也是因為這樣，有很多世家的家主對自己的孩子寄予厚望時，都會派他們去做殺手。
只有能夠冷漠的對待生命，成為家主的時候他們才能夠做出最理智的判斷。
這就是百年前術師一行還沒有被世人知曉的時候，江湖能夠與朝廷抗衡的唯一憑藉。
因為江湖人心冷，因為江湖人殺人如麻，因為江湖人的命，比起朝廷中那些人輕賤。
而這些，都是因為他們不怕死。
生命固然珍貴，可是這麼多年來，早已經沒有多少人會在乎這些。權力，慾望和野心，都已經讓人心麻木，而且悲傷的是，這一麻木就是許許多多年。
於遙平沒有想過這些事情，他倚在因為一夜風吹而冰冷的牆上，有些茫然的看著頭頂伸出的屋檐。檐內檐外，黑白分明。忽然間好像變成了林帆的眼。
林帆的眼睛，黑是純黑，透著墨一樣的濃重。眼角微微翹起，好像帶著一點點的狡黠，可是於遙平覺得林帆不是那樣的人，林帆的身上透著一股乾淨的氣息，好像這江湖中沒有被玷污過的白玉。
而且……他總覺得林帆的眼睛和自己的好像，像到他驚恐睜目時，自己恍然那是自己。
這是他的錯覺么？是么？不是么？
於遙平想不明白。
他覺得這一夜過去，他好像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甚至他連韓寧琅的目的都想不明白了。
他要和夏家作對，一是因為那是母親的心愿，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年輕，年輕就是狂傲，他像賭一把。可是韓寧琅呢？白家已沒，他已經是一人之下。他還是韓家的家主，根本冒不起如此大的風險。
那……韓寧琅是為了什麼呢？
前幾日好像有心靠攏他們的張老爺子又是因為什麼呢？
能夠在位一百多年，經歷過武師術師主流交迭而屹立不倒的張老爺子，真的是要來幫他們的嗎？
還有九珠兒……九珠兒是九幽宮中人，她為什麼要來中原？又為什麼要插手中原事？不僅如此，還暴露身份，打傷夏翮。這對九幽宮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是沖著九燈坊來的嗎？可是九珠兒怎麼可能有九燈坊的消息，自己也是聽著韓寧琅說起才知道的事情。
…………
太多太多，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好像都沒有太深刻的道理，現在看著，好像就是糊塗人做的糊塗事。
偏偏又是大家一起糊塗……
於遙平用力敲敲自己的腦袋，想要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今日再開術師大會，韓寧琅就要出手，自己手裡還握著一部分的布置，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害的大業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