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故人與來客
酉時,被人又稱為日入之時,意思便是太陽將要沉入到地面以下,大地將被黑夜籠罩的時間。而在這個時候,很多人都開始踏回家門,完成了一整天的勞作和努力。
許哲也沒有例外,他這幾天一直看護在林帆身邊。雖然什麼事情都不用他親自動手,但是林帆畢竟是他帶來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到林帆醒過來就算是照顧周全,畢竟當時自己頭腦發熱,面對玉潛那難以接受的高傲冷漠的態度,怎麼也是忍不了的。
不過他頭腦發熱不假,夏翮指出的路卻沒有拒絕。
因為他思前想後,都找不到夏翮要殺林帆的理由。而且如果真的要殺,當時的情況下,玄天宮宮門后正是沒人,神不知鬼不覺,自己又不是對手,何必兜這麼大的一個圈子。再往前想,夏翮為了幫林帆,不還是讓青兒去尋了自己?
每日這個時候,夕陽西墜,放眼看去一片昏黃,也正是他要回房休息的時候。
好好關上門,許哲看著滿院的樹枝拔綠芽也是微微的怔了怔。什麼時候?春風就吹綠了此岸呢?這綠芽出了,花開時間也不晚了,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光爛漫的時候,也正是他們想要在江湖上再鬧騰一番的時候。
只是今年……
許哲想起寒泉的事情來,心裡無端的一陣煩悶,再也沒有出去逛逛的心思,轉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因為一路的原因,惠嬋娘子給他們安排的房間左右挨著,就是出於比較近的考慮。
不過再近又能如何,想要瞞過許哲到林帆的房裡去,有這種身手的人雖然不多,卻也能夠抓出一大把來。
消失許久的秦施施此時就站在林帆的床榻前,漂亮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波動,淡漠的好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可是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抬起手來拂在林帆的額頭上。
林帆經脈受損是他昏迷的一個原因,卻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依照惠嬋在他身上砸的天材地寶,就算是經脈全斷的廢人也該醒過來了,可林帆就是一直昏迷著,也著實難到了惠嬋娘子。
林帆一直昏迷的原因還是因為那柄青龍神劍。青龍神劍到底不是凡物,依照林帆現在的凡人之軀,又是傷病累累,連硬抗的資本都沒有。無奈之下,身體只能選擇昏迷的方式來保護自我。
純正的紫色法力出現在秦施施的手上,然後脫離她的手掌,圍繞著她的手指翻騰幾次,而後慢慢的從林帆眉間鑽了進去,隨即消失的無影無蹤。林帆似乎也察覺到了另一種法力的侵入,除了皺一皺眉頭之外也沒有任何能夠反抗的手段。
按說將自身的法力強行輸入到別人身體里算是比較危險的舉動,如果不是不得已之時,很少會有人選擇這麼做。不過也有一些人他們救人的法子就是這樣,比如那些名聲在外的醫師們。
秦施施自然不是醫師,可是她對於林帆此時的情況掌握的清清楚楚。同時她也知道,除了自己出手之外,此時的林帆是沒有任何人能夠救他的。
幸好她在這方面也不是一竅不通。
久家那群人本事不夠,想救林帆只是痴人說夢,如果不是察覺到夏翮的靠近,她當時就會出手。不過就算是現在,她對林帆最麻煩的癥結也沒有辦法。那不是因為救人者的水平不足,而是因為沒有可以拿出來救他的東西。
神醫無法憑空救人,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時間飛速的消逝,太陽的光輝很快就消失在大地之上,在一片朦朧的夜色中,一個百花繡衣的女子正引著一個傴僂著身子的老人一路穿過城主府,直直的向著林帆許哲在的院子而來。就連身上披著的大氅也是隨手解下扔給了門口候著的侍女,很明顯是一路奔波而回。
女子已過三十年華,早已沒有了年輕時候的嬌嫩,可是一言一行中自有一種百花熏染的柔美,端莊大氣又偏生一種豪爽,讓人一眼看去就能察覺到她的教養十分不俗。遠遠的看她走來,只覺得滿臉沉重,水一樣的眼眸中盛滿了秋月的寒寂,侍女們都不敢抬眼看她。
「那個少年醒過來沒有?」
「回城主,還沒有。」
這個女子自然就是那位惠嬋娘子,說話時的嚴肅太重,連一向最貼心的侍女都不敢靠近。
惠嬋娘子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轉頭對那位老人道:「枯大師,原本應給您接風洗塵的,可這事情實在拖不下來,只好先請您……」
「無妨。」那被稱為枯大師的老人笑道,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真好像那枯樹的樹皮一樣滄桑。
聞言惠嬋娘子也是放心的笑笑,雖然臉色還很蒼白,可是這眉眼一彎,便宛如百花盛開,眼中的清冷去的乾乾淨淨。
惠嬋娘子推開院門時,先是抬手施了一個術法,阻斷了所有的聲音。她請來枯大師自然是為了林帆,但是那許哲一看就知道只不過是個江湖中的平凡人,她也不想讓一個無關之人知道太多。
枯大師隨她進了院子里,夜色已經漸漸的濃重下來。還在為林帆療傷的秦施施抬眼看了一眼窗戶,窗戶關的很緊,又是夜晚,實在看不到任何東西。但她還是輕輕的皺了皺眉。
當門被推開的時候,房間里已經空無一人,林帆躺在床榻上呼吸清淺,但是臉色已經明顯好轉,沒有了之前白紙一樣的蒼白。
「這位就是林墨的孩子?」
枯大師走近,先是打量一番,而後才悠悠開口。
「應該不會有錯。」惠嬋娘子心裡雖然覺得枯大師不應該多問這麼一句,可還是回答了,「他是夏翮派人送過來的,又帶著籠沙。」
「嗯。」枯大師沒有再說什麼,伸出手來搭到林帆的手腕上。他的手也像樹皮一樣的蒼老,不知道已經活了多久。
許久之後,枯大師才慢慢抽回手來:「確實是林家的修鍊心法。」
「大師您這是……」懷疑他的真實身份?
「你見過林墨的孩子嗎?」枯大師忽然反問。
「這……」
「既然沒見過又怎麼能夠妄下結論呢?籠沙固然是林墨的配劍,可是他也已經消失在江湖中十多年了,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呢?要知道他也是身負重傷的人。」枯大師說話聲音很慢,可是透著一種堅定,叫人不得不信服。
「不過他長的倒是像丁玉啊。」枯大師忽然又道,語氣縹緲。
「大師,聽說您曾經斷言他是蒼天神將的轉世,那現在能不能救他一命呢?」
許哲見識太短,看不出來林帆的具體情況。惠嬋娘子卻不會。她年輕的時候行走江湖見多識廣,更是洛青夏的好友,一眼就能看出來林帆的神魂一直在消散,這可是大大的危機。
可是這人又是從玄天宮送過來的,普天之下,玄天宮都救不了的人,那就不可能有人能夠救的了了……除了鬼醫……
鬼醫蹤跡縹緲,有可能一年半載都打聽不到他的蹤跡,惠嬋娘子自然不能把希望全部託付在鬼醫的身上。思來想去,也只有枯大師出手了,枯大師成名三百年,據說術法造詣深不可測,已經能夠改天換命,盜取天意。不然也無法延壽三百年,甚至還在他們這些人中說出神將轉世這種斷言來。
這件事一直是江湖中不傳之秘,非八大家族家主不能知道,而他們能夠知道的也不過是神將可能轉世之類的斷篇殘言,哪有枯大師說的明白。
這也更讓人相信枯大師的非凡之處。
轉世神將之事雖然知道的人很少,可是也有知道的人。這惠嬋娘子就是其中之一。
她百般無奈之下,只能去求枯大師,沒想到枯大師沒有一句推辭之言,千里遙途生生的趕了過來。
「天命自有它的道理,說不得老夫就是他前行路上的一人呢。」枯大師忽然笑了,他伸手撩開林帆遮目的長發,眼中流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光彩來,「如果能為他做什麼的話,三百年的壽命又算得了什麼呢?」
「大師……」
「沒事,你不用怕。我有辦法救他。」枯大師很快就從那種狀態中恢復過來,只是說的話還是那麼的奇怪,「只希望你還是你啊。別讓我們失望可好?」
「大師?」
「小惠嬋,答應我一件事。」
「大師您說。」
「今夜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說出去,以後如果有人來問我的下落,就說我心愿已了,他們自然就懂了。」
「晚輩能夠斗膽問一句,您老的心愿,是什麼?」
「呵呵。」枯大師又笑了,臉上的皺紋好像都活了過來,「總有些活著的不易,於是死得其所就是最大的心愿。」
「您的意思是……」惠嬋娘子怎麼聽不出來枯大師的弦外之音,當即臉色都變了。
枯大師卻擺擺手,什麼話都不讓她說:「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會為難你的。還有就是找人給飛仙閣中的傳個消息,就說開始了。」
「開始了?什麼開始了?」
「其實也不用,她們應該也已經知道了。」枯大師的思路惠嬋娘子早已經跟不上了,此時只見他搖了搖頭,流露出一種說不清楚的神情來,如果硬要形容,或者應該說是無奈和高興吧。
「等他醒了告訴他以後行事要小心些,神魂流失肯定是有個原因的,找到那個原因,他才算是完整。」
枯大師又叮囑了一句,然後他坐在那裡很認真的想了想,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什麼想說的了,於是就打算開始動手救人。
他本以為自己會有很多遺言想說的,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他自己的事情竟然就這麼幾句話就交待結束了。甚至對於這片世界的留戀,也被這三百年的時光慢慢磨去了,此時此刻,他忽然平靜如水,感悟到了很多以前一直感悟不到的東西。
不過,已經足夠了。
以後就要交給年輕人了。
於是他真的開始動手救人。
而面對這個情形,還有一些剩下的話惠嬋是已經沒辦法說出來了,因為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麼開口,枯大師就開始動手了,他身上的衣衫忽然無風自鼓,圓圓的好像風吹起的布袋,而隨著他衣服的鼓起,他的身上也亮起了溫和的綠色,好像植物抽出的新芽一樣的綠色,好看的很。然後光芒越來越大,很快就吞沒了整個房間。
惠嬋娘子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她想說的話也再也沒有說的機會了。
因為,光芒暗下之後,枯大師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枯大師,他已經死了。
他用他全身的法力修為去救了林帆,自己卻變成了一個乾枯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