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跟你走
樓梯被幾人踩得輕微作響,頭上有積灰打著旋兒落下來,彷彿在迎接不速之客,被塵封時光在開始鬆動。
沈蕎和染秋同時來到拐彎處稍作停留,深吸一口氣正要上第二節,染秋就捂嘴發出一聲驚呼……
前方三級樓梯處孤零零端坐著一個纖薄的細弱的人影!
沈蕎也差點叫出來,忍不住用手壓了壓胸口。
樓道里光線極暗,要仔細才會發現她坐在樓板上,穿著可以融入黑暗中顏色的衣裳,頭也沒梳,長長的披在身後,半遮著一張細小雪白的臉孔,一雙雪白的小手靜靜的平放在深色繡鞋旁。
後面沈玉謙和松果也探頭出來看,八隻眼睛和兩隻眼睛對峙著。
沈蕎朝她伸出手去溫和的問:「你起來好不好?」
她被沈蕎伸過來的手嚇了一跳,身子向後歪了歪想跑,剛起身就好像因為身體有痛楚,僵硬了片刻又搖搖坐下。
「來,我扶你起來!」沈蕎平靜的看著她,伸出兩隻手擺在她面前。
她有點倉皇的看著沈蕎的手,那是一雙晶瑩、友善、溫暖的手,指甲卵圓。
半晌,她才怯怯的伸出自己的中指輕觸了沈蕎的掌心,似乎上柔軟而可信的,她再試探,縮回來,再試探……足足有五六次。
沈蕎耐心的等著她,直到她終於把冰冷的手交給自己,才扶著她起來,幾人陪著她慢慢上了樓。
「你的屋子在東面?」
她搖頭,只肯站在門口,沈蕎也不強迫她,廊下欄杆前放著兩個綉墩,沈蕎扶著她一人一個面對面坐下。
她在看沈蕎,一雙杏圓的眼睛一眨不眨,眸子是棕色的,好像是長久不見日光的緣故,彷彿有點獃滯,好像又不是,偶有光亮掠過,沈蕎想看看她的神智是否正常便問道:「你叫什麼?」
她沒有反應。
卻看向沈蕎腰間的一個菱角形玫瑰色鑲金的絡子,下面綴著蓮花香珠和月牙形碧玉,是十分精美的一串。
「想要嗎?你若想要就告訴我你的名字。」
沉默,還是帶著葯氣的沉默,不過,她的眼光一直沒有離開那個絡子。
「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蘆葦高,蘆葦長,蘆葦盪里捉迷藏,蘆葦高,蘆葦長,隔山隔水遙相望……蘆葦盪邊編織忙,伴我從此去遠航……」
沈蕎不可思議的望向沈玉謙,他居然搖頭晃腦的吟唱起了兒歌,正要問他何意,坐著的茹姑卻慢慢站起來,眼中有異樣的光彩在流轉,唱到「令人牽挂爹和娘」的最後三個字,居然同沈玉謙一起唱了出來!
「茹姑,這兒歌是誰教你的?」沈玉謙問。
茹姑的嘴唇開始顫抖,眼中慢慢蓄滿了眼淚,然後就一粒粒滑下來,弄濕了青衫。
「茹姑,誰教你的兒歌?」沈玉歉問她。
「娘……娘親……娘親,不要了……不要我,不要了!」說完就捂著臉嗚嗚哭起來,瘦弱的肩膀像風浪中顛簸的小船,甚是可憐。
想到她的悲慘經歷,又看到她如今這副凄涼情景,好歹也是沈府的庶女啊,染秋已紅了眼眶,松果更是哭的抽抽噎噎的。
「茹姑!」
沈蕎喚她。
她居然抬起頭來,一張白白的小臉掛滿淚痕。
「你知道我是誰?」
她木質光澤的眸子定定看了看她,「小姐」
「她是小姐!你也是小姐!你是沈二老爺親生的小姐!」
一個深青色的人影從樓梯口跑過來,踩得樓梯咚咚響,一張原本是健康又紅潤而現在因為激動都變形的臉突然出現,不容妥協大聲道:「你又來看她做什麼?若只是好奇,現在就給我滾出去,這裡不是戲檯子,她也不是唱戲的!她又不是出把戲的猴子你看什麼看?你!若是當真想幫她……你就」
她上下亂動的眉毛下眼睛里有魯莽的光,突然往地上一跪,連樓板都顫動了幾下,這麼大的反轉,著實嚇了沈蕎幾個一跳!
「你好歹是她的姐妹,那就求你幫幫她吧!大夫說她脾肺皆傷,前不久又斷了骨頭,再不挪出去,人就要廢了!死了!」
她手勁大的出奇,沈蕎的手腕都捏疼了。
「別只是來看看,給她一條活路吧!」
這大概是沈蕎第一次聽見比命令還蠻橫的請求了。
「骨頭斷了?」沈蕎驚訝。
紅蛋也不避嫌,撩起茹姑的右腿,小腿上赫然上了夾板,紗布胡亂裹著!她的腿桿細的可憐,看起來似乎還沒有夾板結實。
「還有這裡!」
紅蛋又掀起她背後的衣裳,一塊巴掌大的皮膚皺皺的,像生了疹子一般,一看就是經年不曾好的樣子。
「請個大夫來看病,四五次里才肯來一次,又沒有打賞的銀子,人也不肯好好的看!一個個眼珠里只有錢!我和她的首飾都送光了,當沒了!你……行行好!別只是當玩一樣的,把她帶走帶走吧!我紅蛋給你磕頭!給你燒高香就是!」
看著怔怔不語的沈蕎,她的耐心和期待像滴漏那樣一點點的落空。
「你不說話對不對!你不願意對不對,那你滾!你給我滾!滾!滾!」她翻臉來可真快,說著就去推沈蕎。
「你去收拾她的東西!……這就走!」沈蕎突然指著她的鼻尖說。
「去啊!」沈蕎喝道,面若寒霜,目光凜洌。
「啊!我……你同意了?你願意帶她走么?」紅蛋眼露亮光,滿面的驚喜像結了薄冰的湖水猛然被大石塊砸破!
「等著!」她怒吼一聲就衝進屋子裡,很快裡面傳來翻箱倒櫃踢凳子砸盆等等混亂之聲。
「三姐姐威武!」沈玉謙又豎起大拇指,眼中也有淡淡的水意。
他對著沈蕎溫和道:「放心,我既然跟來了就會幫你,我娘親也會幫著說話,若你沒辦法收留她……我,就把她帶回三房去!」
沈蕎笑道:「她是我們二房的女孩兒,自然應該回二房去,放心吧,我敢把她帶回去就能把她留下來!」
「茹姑,你跟我走好不好?」沈蕎微笑著說。
茹姑一言不發,卻偷眼瞧著那個玫瑰色的絡子,又不敢長時間的看,看一下就收回目光像是做了錯事,那樣子著實惹人心痛。
「我……茹姑,是,茹姑……」細細的手指點了點那個絡子。
沈蕎笑著解下來拎在手裡,「你若肯跟我走,這個就送你!」
她的注意力全在絡子上,一邊摸著一邊說:「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