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抱酒來
沈玉謙帶著書童和染秋站在門外等,院子里花匠在修剪梅枝,沈府里有綠萼梅,四方書齋里都是白梅,樹形十分剛勁自由,並不扭曲拐彎的。
小僕細心的把地上的落葉掃起,除了甬道的青磚上沒有雪,兩側都積著厚厚的白雪,青白相間像深山裡的農舍一般,也挺好看的。
忽然屋裡沈蕎在喚:「五弟抱酒瓶進來!」
沈玉謙哦了一聲,從書童懷裡接過酒瓶走進去。
方凈土坐著微微凝神,就像陷入一段回憶里似的。沈玉謙把酒放下,不知所以的看著沈蕎。
「這是我親手釀的紅雲漿,請先生品嘗。」
「可是古法紅雲?那是要用湘南的紅秈米的。」
沈蕎笑,「小女子用的自己的法子」
「那便嘗嘗小姐的手藝」他語氣里竟聽出幾分感慨來。
「請問酒瓶里泡著的是什麼?」
「一種山裡的野果子」
小童倒了兩杯酒,第一杯遞給方凈土,第二杯給沈玉謙。
方凈土先看其色,再聞其味,然後小小品了一口。
半晌才睜眼道:「十分甘醇!我喜歡這酒!」
他一口口喝掉后又淡淡說:「以後,每月的初三、十三、二十三的辰時正過來聽我講學,學期三年,不論颳風下雨就算地震也不許遲到,功課要在來之前做好,我布置的功課會很多,你可做得到?」
沈玉謙放下酒杯跪在他面前磕了三個頭大聲道:「學生做的到!」
「今日便去吧,還有,對外,不要說是我弟子,我不收弟子」說完自己起身向門外走去,經過的沈蕎身邊的時候微微一停,卻沒說話。
直到坐進了馬車裡,沈玉謙都暈暈乎乎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情。
「三姐姐你到底和先生說了些什麼?」他捉住沈蕎袖管問。
「就說你是個好孩子,不收是他的損失」
「啊?!」沈玉謙漲紅了臉。
「你怎麼能這樣說先生?」他已經是方凈土的弟子了,果然就向著自己的先生。
「現在我們去吃午飯,然後去凌府。」
沈蕎不想告訴他自己和方凈土的談話。
「我們當然去凌府吃飯,我是凌安諾的朋友!」小孩子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你這麼厚的!」沈蕎戳了戳他的額角。
車廂里只有姐弟兩,染秋和書童都在車廂外,沈玉謙突然壓低了嗓音「三姐姐,你其實,看得見對吧?」
沈蕎沒有驚訝,這個小鬼遲早會發現的。
「嗯,用針灸治好了……不過,我還不想告訴任何人,你懂嗎?」
「放心放心,要保密,我懂的」
沈玉謙湊過來看她的眼睛,小鹿一般明凈的眸子映著沈蕎的臉龐,「三姐姐眼睛好了,就可以不用嫁給沈際了……」
沈蕎像被什麼點化了一樣,對啊,只要自己復明了,還有誰敢逼自己嫁給沈際?到時候親朋好友鄰居同僚的唾沫都能把老太太和沈近山淹沒。
但此刻還不是打出底牌的時候,籠罩在沈蕎身上的迷團還要解開,大秦氏到底怎麼死的,她留給沈蕎的嫁妝到底是怎麼分配的,沈際的身世之謎,小秦氏有沒有陰謀,還有,沈蕎有沒有未了的心愿;既然得了這具身體的恩惠,就該把這些都弄明白了再走,不然於心難安。
一年的時間,應該夠了。
沈玉謙如夢囈道:「方先生居然收了我……方先生收了我,三姐姐,你真是我的福星!」說著拉過沈蕎的左手,撩起她的袖口,準確的找到一條淡淡的疤痕。
「以後有一天,只要你需要,我會傾盡所有回報你……」
言重了吧小鬼?沈蕎盯著他看,小臉布滿鄭重。
他指著那條疤問:「你不記得了?我一歲,你五歲,玉昆大哥哥養的狗發了瘋病撲了我的乳娘,乳娘怕狗咬了我用自己的腿去擋,結果太疼了身子一歪就把我摔下來,三姐姐離的最近跑過來抱住我,手臂卻被劃了深深的一道口子,鮮血一直留到腳背上……」
「還有今日之事,你說,我該不該報答?」
「好,我記住了,希望你他日出息大一點,我這個報答也可以豐厚一點!」
小破孩撇了撇嘴。
她拉開窗帘看著街景,今日之事純屬機緣巧合。
方凈土原來就是方煥啊,文人最不善處理俗事糾紛,他方家在通州的祖上老宅多年無人居住,只留了幾個老僕人看房子,就被當地的刁民看上了,連偷帶搶的,就連窗戶上精美雕板和堂屋裡的老紅木傢具都被搬走了,老管家被打傷后又愧又恨闔然長逝,管事去報官后官衙卻睜隻眼閉隻眼,只因那幾個惡霸既有背景又狡詐兇殘,他們也不敢惹,案子就辦的拖拖拉拉。
唐適是通州衛的指揮使,一直敬仰他的學識人品,便派人出手料理了那幾個地痞流氓,還將被侵佔的東西也還給了方家。
他得了消息后親自到衛所里來道謝,沈蕎見過他一面。
一個剃著光頭氣質風雅俊逸的文人,當然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今天就不太君子的提了提舊事,還說,自己是唐適的「知己」。
知己這個詞在不同的人心裡有不同的含義,以方凈土的修養自然不會去刨根問底,也不會作無聊的猜想,唐適既然將這事告訴了她就是信任她的,那麼自己也會信任她。
方凈土坦然說自己許久不收弟子確實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並非借口;不過,沈玉謙他決定收下,並非是報答往日的恩情,而是向忠烈英魂致敬……
此言一出兩人都有些激動,隨後都用了沉默來整理心情。
這些事不必讓沈玉謙知道,方凈土一口答應。
到了凌府還真是吃午飯的時候了。
門房上的小廝果然認得沈家五少爺,立刻前去通報,另一個門房上的就領著四人往裡走。
「可巧了,我們二少爺今兒也沒去上學」
沈玉謙笑道:「巧?他十日里就去個一兩日,今天這麼冷又快過年了,他去上學才奇怪呢!」
在茶房裡坐了片刻,就看見一個豆芽菜一樣的細瘦少年迎著寒風晃晃悠悠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