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是她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她看到男人的身體陡然一僵。
有種很雜亂無章的情緒從他漆黑的眸底湧上來,他摟住她的動作幾乎是手足無措的。
妲己沒動,就這麼像根木頭一樣被他抱在懷裡,她一歪頭,淡淡地笑,「白檀,你說話呀。」
男人心裡的慌亂無可抑制,喉嚨乾澀地發出聲音:「素素,你別這樣……」
妲己的笑容僵在臉上,無聲無息地,眼角就有眼淚落下來。
可她還是那麼執拗地一遍遍重複著同一個問題,「是我在做夢吧?白檀,是我在做夢,你帶我去爸爸病房看看好不好?」
她的目光很輕淡,白檀卻覺得裡面蘊藏著讓他不敢迎視的東西。
他見不得她這樣六神無主的樣子,心一橫,沉聲道:「素素,你爸爸不在病房裡。」
「他在哪?」
「他在,」一句話簡簡單單五個字,他卻頓了很久,「……太平間。」
妲己原本無聲的眼淚像崩塌了。
他以為她會像曾經受了委屈那樣埋在他懷裡嚎啕大哭。
可是她沒有。
這一次,她眼淚落得很厲害,卻生生咬住嘴唇,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彷彿上個世紀的老舊默片,無論戲中人的感情如何跌宕起伏,白檀也只能做一個被逐出舞台的觀眾,慌張地、不知所措地心疼。
「素素,你哭出聲來。」他摸著她的頭髮,眉頭擰得很緊,「別這麼壓抑自己,嗯?」
妲己卻在窒息的悲慟中強行收住了眼淚,儘管表情獃滯,但聲音卻顯得極度冷靜,「我爸爸的身後事怎麼處理。」
「你哥哥在,我讓梁居生也去幫忙了。」
「蘇幼清人呢。」
「素素。」男人的眉頭皺得更深,嗓音沉沉。
妲己一見他這種反應,心裡的嘲弄像被刺破的氣球,好笑地望著他,「你這麼緊張幹什麼?你怕我殺了她給我爸償命嗎?」
他答非所問,把她壓進懷裡,低靄哄慰道:「你的精神太差了。」
她此時此刻的狀態完全是遊走在崩潰的邊緣,或者說,比失常好那麼一點點,無論做出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
妲己有些抵觸他這樣的親昵,但比力氣,她掙不過他,便也不掙扎了,面無表情道:「我沒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會因為她的無心之失要她償命。」
她沒說,其實讓蘇幼清償命的念頭她腦海里冒過一瞬。
在那份痛楚最尖銳最刻薄地剜著她的心脈的時刻,她確實止不住地這樣想過。
可是深吸一口氣,她又不得不告訴自己,蘇幼清不是故意的。
法律上講,就算過失殺人。
遠遠不至於要她的命。
更諷刺的是,那天下午爸爸還在跟她說,無論幼清以後做錯什麼事,她做姐姐的都要多擔待。
那種矛盾的心態快將妲己撕裂,她的指甲扣入掌心,忍受著神經里的刺痛,道:「我只是想問問她,我爸爸臨死之前跟她說了什麼。」
那時候爸爸誰都沒見,唯獨把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叫到了床邊。
白檀的心被什麼擰著,握緊了她的手,道:「等她來了,我帶你去見她。」
一件一件事都確認安排妥當,妲己最後將目光轉向窗外。
啟齒,聲線很涼,也很平靜,「白檀,我們離婚吧。」
男人的心從懸空的地方狠狠沉入無底的深淵。
從醫院宣布蘇鄴死亡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他們之間裂開了一道再也無法輕易合攏的溝壑。
她是個那麼嬌軟溫婉的女人,平時連撞一下桌子角都疼得小臉皺在一起,更別說是生命中如此大的變動。
可是她最終展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副絲絲入扣、不溫不火的樣子。
因為她不願意把那小女人可愛又脆弱的一面剖開在他的目光中了。
她那麼冷靜,那麼淡然,那麼彬彬有禮,那麼井井有條,從父親的葬禮一直問到了遺言,一丁點細微的東西都沒有落下。
他惶恐,害怕,不安地聽著,答著。
又希望她下一個問題就可以說到他們之間,又希望這個問題能永遠被規避。
矛盾掙扎中,她還是這麼提了出來。
男人的嗓音很啞,如同被關在牢籠里的困獸,「不離婚,素素,我們不離婚,我……」
她說過很多次要離婚的話了。
憤怒的有,激動的有,諷刺的也有。
沒有一次讓白檀恐慌到這個份上。
「我知道,你沒有違背你的承諾。」妲己道,「事發突然,誰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而且當初如果不是你的話,我爸爸住不起好的病房,得不到好的照顧,可能早就熬不到現在了。這份情,我很感激。」
白檀喉頭一緊,沒吭聲。
「但是我還是沒辦法接受前一秒還在說愛我的男人,下一秒卻做出傷我心的事。」妲己依然神色淡淡的,「我是個女人,你說得對,女人大多都不講道理。也許你的選擇是危急情況下最正確的,但那不代表不傷我。我不想聽什麼是非對錯,我只知道,我和你過不下去了。」
我只知道,我和你過不下去了。
這句話不停地在男人腦海里翻覆,如同浪濤,將他的心狠狠拍碎在崖岸上。
如果她指責他,和他吵架或是講道理,他或許還知道該如何應付,如何說服她。
然而,她就這麼坦蕩蕩地說,她知道他是對的,可她傷了心,傷了感情,所以不想再過下去。
「你不給我一個機會,怎麼知道過不下去?」他不敢再向上次那樣強迫她,也沒法在她身體和心靈雙重創傷的時候對她說一句重話,只能哄著,「素素,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你相信我,我們好好的,我們重新開始,嗯?」
「在你車上的時候,聽你說愛我的時候,我確實信了。」妲己靜靜地朝他綻開一個微笑,素顏,淡雅,像褪了顏色的工筆畫,「結果呢,有半個小時嗎?大概沒有吧,你就讓我看到了一個和你的許諾截然不同的結果。」
男人瞳孔一縮,急急道:「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蘇幼清的生死攸關。」妲己溫柔地接過話,不是責備,也不是諷刺。
她望著白檀那張隱約扭曲的俊臉,恍惚間突然發覺,他最近露出的情緒太多,以至於她幾乎都想不起來他原本雲淡風輕、儒雅溫和的表情是什麼樣子了。
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把感情磨成了這副面目全非的模樣。
妲己出神不到須臾,笑道:「我理解,如果我是你,在那種情況下我也做不出更好的選擇。」
她的善解人意反而讓男人急躁,加重了嗓音,「既然你明白,那你為什麼——」
「我說過,因為我傷心。」妲己道,「也因為害怕。」
害怕?男人怔然望著她,只覺得胸腔里那顆搏動的器官跳得越來越慢,失去了它原本的頻率,血管里血液都彷彿被凍住。
「這一次,你沒做錯什麼的情況下,我失去了我爸爸。」妲己說著,眼眶忍不住又紅了,但語調還是不緊不慢的,「下一次,倘若蘇幼清又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你能為她做出什麼事來?倘若威脅到她生命的人是我……」
她笑了下,「你會不會為了她,親手殺了我啊?」
男人一震,想也不想地將她摟緊,「不會,素素,我不會。」
「是嗎?」妲己也不動彈,就任由他抱著,抬起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笑笑,「我爸爸去世之前,我也以為你不會呢。」
是她錯了,她高估了他的愛,低估了蘇幼清。
是她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白檀的心剎那間被她漠然的聲線絞碎,疼得他全身肌肉都僵硬了,「你不信我?」
妲己沒說她信還是不信,只道:「我知道,在我和蘇幼清不衝突的情況下,你對我一直都挺好的。可是愛情里的女人都自私,這件事讓我徹底明白了,不管她是不是生死攸關,我都沒辦法容忍我丈夫心裡有那麼一個不清不楚的存在。」
這就是她婚姻里的一顆地雷,連什麼時候會爆炸都沒個預警。
妲己努力想剷除它,維護這段感情,可是她失敗了。
既然如此,這份感情她就不要了。
好過提心弔膽、噩夢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