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這是他非常傷心的表情,剋制著的傷心
這句話果然對男人起了效果。
他的腳步頓在那裡,低眉,望著腰間抱住他不鬆手的人。
妲己眼淚還沒流干,索性一鼓作氣,對他道:「白檀,如果現在你不去,之前我們所有的冷戰和吵架都一筆勾銷。我再也不鬧,我們好好過日子!」
男人看了她片刻,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勾了勾唇,「素素,只要幼清活著一天,你就不會想好好跟我過日子。你現在說的話只是出於衝動,只是因為你想攔著我,想讓幼清去救你爸爸。等這件事翻了篇,到時候你又可以推翻現在的話,開心不開心,鬧不鬧脾氣,還是你說了算。」
男人的承諾不值錢,女人的承諾又何嘗作數過?
她們總是這樣,什麼時候都有她的道理。
順她者昌,逆她者亡。
妲己一僵,心底如同被無數鮮血淋漓森森白骨的爪子狠狠扒住,他那一眼溫柔中的冷清,幾乎讓她承受不住。
男人卻已經生生掰開了她的手,大步走到蘇幼清身板拉住她,眉眼寒霜,「梁居生很快就到了,你別胡鬧。」
蘇幼清挑了下眉梢,這一場場鬧劇過去,她心裡的悲戚都被諷刺裹上了一層外殼,銷聲匿跡得快要感覺不到,「你這樣做你太太會不開心,白檀,回到她身邊去,這也許是她可能原諒你的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你不想以後想起今天后悔,現在馬上就回去。」
男人俊漠如遠山的眉峰就這麼狠狠皺了起來,回頭,看到了妲己冷淡投來的目光。
空洞,失望,那些一磚一瓦搭建起來的東西,在這短短的目光里驟然傾塌。
他離她有三步遠,這三步,卻成為白檀窮盡一生也走不回去的水遠山長。
後來很多個孑然一身的日夜裡,他回想起她此刻的眼神,回想起蘇幼清的話,無聲的問自己,你後悔嗎?
無需宣之於口,心上那些在深夜裡肆意疼痛、思念成疾的傷疤,每一道都是回答。
可此時,他伸手攥住的卻是蘇幼清的手臂。
醫生催促,「白總,人命關天……」
蘇幼清聽到「人命關天」四個字,心底的悲戚瞬間被喚醒,再次無比清晰的意識到,裡面的人是被她的粗心大意差點害死的爸爸。
她的臉色一白,咬牙道:「白檀,你放手讓我進去。」
手術室的門就在這樣的喧鬧中再次被打開。
所有人的心都驟然沉了沉。
主刀的醫生走出來,將口罩摘掉,表情沉重道:「蘇幼清小姐在嗎?」
蘇幼清呆了呆,「我在。」
主刀醫生看了她一眼,嘆息,「你爸爸有遺言想跟你說……」
「遺言」二字最終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妲己不可置信地踉蹌著退後兩步,失魂落魄地撞在牆壁上,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抱歉,我們儘力了,病人的身體實在撐不到血袋運過來了,他想和家屬說幾句話。」
蘇幼清茫然,腳下的步子重逾千斤,望著手術室那黑洞洞的大門,好像那裡面是可怕的陰曹地府,她顫抖著,不敢踏入一步。
身後傳來急促又篤定的腳步聲,妲己的身體在滑落的瞬間,突然被一雙厚實有力的手接住,耳邊響起極為低沉又磁性的嗓音,「素素。」
妲己眼前犯暈,卻還是在淚光中看清了那人邪肆俊美的臉,眉梢一顆痣,收斂著全部的陰柔狠戾的張狂。
長時間壓抑在心頭的情緒如泄洪般崩潰,妲己反手緊緊抓著他的袖子,喉嚨如同被毒啞了,吐出來的音節都浸透著濃烈的絕望,「哥……」
蘇幼清的身體又是一震,回過頭,遙遙就看見了那個全部的目光都心疼愛憐的投在妹妹身上的男人。
他比當年更加英俊成熟,氣場亦是無聲的沉澱下來,只剩些與不敵當初千分之一的淺淡的邪魅。
「蘇小姐,請吧。」主刀醫生在蘇幼清耳邊低聲道。
蘇幼清收回目光,在醫生的陪同下,含著淚進了手術室。
待她進去,白檀轉身,睨向抱著妲己的男人,目光深諱又複雜,隱隱透出些冷。
蘇亦庭根本沒顧上去看其他人,見到妲己的模樣,整顆心都沉了下去,「素素,爸爸怎麼樣?」
妲己的淚水停不住地往下掉,抓著他,「哥,哥你給爸爸輸血,你給爸爸輸血……」
蘇亦庭反手摟住她,也不問為什麼,只要是她的要求他都會說那個字——
「好。」
說完目光筆直地看向在場僅剩的另一位醫生,道:「我是病人的兒子,他需要輸血是嗎?」
醫生皺眉。
「蘇大公子。」斟酌了下稱呼,他遺憾道,「來不及了。」
蘇亦庭瞳孔一縮,「來不及了?」
醫生艱難點頭,啟齒道:「如果早一會兒……就好了。」
如果早一會兒。
如果,早一會兒。
妲己聽到了這幾個字,身子一僵,目光虛渺地望向蘇幼清已經走進手術室的背影,似哭似笑,似諷似嘲,然後,又望向白檀。
白檀幾乎被她這一個輕輕的眼神震懾的肝膽俱裂。
男人深沉的臉上驀然如面具撕裂般浮現出的慌張,就是妲己閉眼前最後的畫面,緊接著她整個人就倒在了蘇亦庭的懷裡,不省人事。
蘇亦庭心裡亦是悲慟不止,可懷裡還有比他更加脆弱的妹妹,他生生將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壓下去,冷著臉道:「先開一間病房給素素,我爸爸的後事我隨後過來料理。」
白檀幾步走到他身邊,「把素素交給我,你去吧。」
蘇亦庭不動聲色地抬眸,二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
那無聲無色的火花,殺傷力格外強大。
蘇亦庭剛回來,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憑藉著敏銳的直覺感覺到這裡氣氛的不對勁。
他眯著眼睛打量了白檀將近半分鐘,嘴角沉了下,「不勞你,我自己抱她過去。」
說完便在護士的引導下將妲己抱進了病房。
……
沒人知道蘇老最後和蘇幼清說了什麼。
她很久沒出來,而是在蓋著白布的老人的手術台下,長跪不起,隔著空氣都能感覺到一股濃濃的凄愴和悲哀。
最後還是幾位護士強行將她帶了出去。
一出門,就看到了守在那裡的蘇亦庭。
蘇幼清的心力早就被今天重重的打擊耗空了,此時見到故人,連招呼都不想打;她也不清楚,他們二人經年後如此相逢,還有什麼可說的話。
倒是蘇亦庭先開了口,嗓音比平時低沉暗啞,「這幾年在國外還好?」
蘇幼清淚痕滿臉,雙目也像核桃一樣紅腫著,很狼狽,很難看。
聽他這樣問,她麻木地點了下頭。
有點受不了男人那接近審視的眸光,蘇幼清啞著嗓子道:「你不進去看看爸爸嗎?」
蘇亦庭的手掌狠狠一攥,臉色冷淡下來,眉梢動了動,目光混沌。
以蘇幼清對他從小的了解,這是他非常傷心的表情,用理智克制著的傷心。
片刻,她卻聽到男人開口問:「你和白檀是什麼關係。」
蘇幼清要離開的腳步一頓,臉上的麻木未曾變過,「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們早就恩斷義絕了。
可偏偏讓她在最是心痛狼狽的時候見到這個男人,蘇幼清一瞬間有些分不清,她心裡那些堆積的沉鬱和痛楚到底是因為手術室里永遠長眠的父親,還是因為這個六年前背棄過她的男人。
她也無力去區分這些。
她很累,很茫然。
或許是人在傷心的時候,都喜歡用攻擊性來偽裝自己,蘇幼清也沒有壓抑那些靈魂深處尖銳的痛,就這麼淡淡地諷刺開口:「怎麼,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還會吃醋吧?」
蘇亦庭目光深沉地望著她,她很少見這個向來都漫不經心、妖嬈肆意的男人會露出這種眸光。
難道他還真在意么。
他的薄唇翕動,一字一字道:「白檀是素素的丈夫。」
一刀又插進蘇幼清的心裡。
她僵得幾乎動不了,過了一會兒,荒唐地笑出聲,「你想說什麼?」
沒有什麼比這份警告從蘇亦庭口中說出來更令蘇幼清無法接受的。
他一個當年背棄了諾言和季輓歌連孩子都有了的男人,有什麼資格來警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