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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我愛你,素素

  第二天妲己醒來的時候白檀人已經不在了。


  她只是睜著眼睛,腦子裡冒了下這個人的名字,就再也沒往深處思考有關於他的任何事。


  就好像大腦是個電腦系統,有關白檀的所有事情都儲藏在一個系統文件夾里,她雖然無法刪除,卻能從主觀意識上控制自己不去打開它了。


  這樣也好……


  她抱著被子,閉了下眼睛,將心裡微不足道的酸澀和痛楚生生壓下去。


  從床上坐起身來,妲己只覺得腹中空空如也。


  昨天一天下來才喝了一小碗粥,這會兒飢腸轆轆餓得厲害。


  沒想到換好衣服拉開門就聞見了飯菜的香氣。


  吳媽見她下來,有些尷尬,但還是和善地笑著讓她坐下吃東西。


  妲己知道她的尷尬從何而來——因為昨晚吳媽和別人一樣攔著她、不讓她出門。而如今白檀撤了禁令,尷尬的只剩下這一幫傭人。


  妲己雖然沒辦法責怪她什麼,但是到底也沒辦法再像從前那般與吳媽交心,就像她對這個家、對白檀的感覺一樣。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吃過午飯,她收拾了一下就趕去了醫院。


  蘇幼清寸步不離地守在那裡,黑眼圈很重,像是一晚都沒合眼,一直盯著輸液管里的藥液和屏幕上顯示的心率圖。


  妲己到的時候,正看到她用毛巾給蘇鄴擦著手和胳膊,那副父慈女孝的畫面讓她心裡忍不住有些動容。


  若是沒有白檀橫在她和幼清中間,妲己想,她們應該也會是相互扶持、相互依賴的好姐妹。


  蘇鄴抬頭見到她,臉上揚起了一絲絲笑,只是那病容實在過於青蒼,妲己看著都心酸,「爸,我來了。」


  蘇幼清聽到她的聲音,手裡的動作頓了頓,毛巾很自然地被誰接過去。


  她怔住,抬眸看向剛來的女人。


  穿著打扮很簡單,雖然都是名牌,卻不顯得過於奢華亮眼,因為她身上的氣質比任何一個牌子都來得更加引人注目。柔軟蓬鬆的捲髮挽在腦後,渾身散發著端莊優雅的沉靜,做什麼事都井井有條的,不張揚,也不誇大,是種在有氣勢之下自成一脈的溫柔。


  這就是蘇家的二小姐,雲城上流圈子裡教科書一樣的人物。


  她從小羨慕模仿的女人。


  妲己不知道蘇幼清在發怔的時候腦子裡閃過多少東西,只是靜靜地笑著道:「我來吧,你回去吃點東西好好休息。」


  蘇幼清還是怔然的表情望著她,或者更準確地說,打量著她。


  因為她不清楚,妲己是真的好脾氣到已經忘了昨晚的事,還是不願意在長輩面前鬧得太難看,怕爸爸擔心呢?


  可她還是想和妲己解釋一下,「二姐,我們能不能出去談談?」


  蘇鄴渾濁的眸光睨了過來,乾裂的嘴唇動了動,似是無聲地詢問。


  妲己轉頭看她,臉蛋瞬間就冷了,只是沒讓蘇鄴看到,光聽語氣只能聽出心平氣和,「我要在這裡照顧爸爸,走不開。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蘇幼清被她眼底清楚尖銳的冷淡震住,半晌,垂眸道:「好,那我先回去了,晚上我再過來替你。」


  「嗯。」


  妲己就這麼在蘇鄴的病床旁邊陪了一下午,到了傍晚,老人的元氣恢復了不少,好歹能說些話了,「素素。」


  妲己乖乖地聽著,「爸,你說。」


  「你跟幼清是怎麼回事啊?」老人淡淡地問。


  女人清澈璁瓏的眸間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不自在,下一秒便化作春風和煦的笑,「我和幼清?我們沒怎麼,很好呀。」


  「你是不想讓爸爸擔心還是想讓爸爸更擔心?」蘇鄴說著,瘦骨嶙峋的手拍上了妲己的手。


  妲己抬頭看他。


  發記憶中高大又無所不能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人近黃昏,整個人彷彿一夜間倏地削瘦下去。


  他的臉上只剩下高凸的顴骨和深陷的眼窩,雖然笑容一如既往的慈愛,可是看上去令人止不住的感到一股生命力流逝著抓不住的無力。


  妲己最近心裡堆著的事情太多,在爸爸如此注視下,鼻頭一酸險些哭出來。


  但她到底還是掐著手心忍住了,揚起笑臉,「哪有,本來就沒事,難道還能為了哄您開心而胡說八道嗎?」


  老人沉緩道:「素素,你和幼清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一個頂一個的懂事,不需要我再多操什麼心。但是我還是想跟你多說幾句,你別嫌爸爸啰嗦,就當陪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聊聊天吧。」


  妲己趕忙搖頭,怪嗔道:「您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嫌您啰嗦。」


  老人揉了揉她的發頂,眉目和藹,「家裡的事,遲早都有瞞不住的那一天……你和幼清當年為什麼被接回家,想必你們都知道了,這件事確實是爸爸對不起你們。」


  妲己的身體一僵,沒吭聲。


  「把你接回來沒兩年,那個算命先生說你的命格也薄,我和你媽找了幾個生辰八字和你哥哥最配的孤兒,但是考慮到你哥哥血型特殊,你媽媽為了防患於未然,就挑了幼清,因為她的血型和你哥哥一樣。」


  老人說著,妲己心裡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嘲弄般的苦澀。


  這麼說,幼清完全可以算是為了別人而活,她沒有自己的自由,沒有自己的人生,與其說她是蘇家錦衣玉食供著的千金小姐,不如說她是蘇家花錢買來的高級血囊、護身符、替罪羊。


  誰願意像個工具那樣活著?

  妲己想,至少她不願意。


  老人繼續嘆息道:「當年幼清被接到家裡來以後,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尤其是知道她和你哥哥兩情相悅以後,你媽媽也沒怎麼給過她好臉色。後來亦庭跟季家那丫頭又鬧得風風雨雨,你媽媽為了不讓幼清橫在你哥哥和季家丫頭中間,就把她送到國外去,還讓她跟你哥哥說是她自願離開的。」


  妲己的身體震了震,不可思議地攥緊了五指,「當年她……」


  她不是自願退出,也不是無止境地成全哥哥和輓歌。


  而是蘇夫人把她逐出了家門。


  一生為了蘇家而活,到頭來卻被逐出家門。


  用完就被主人棄如敝屣,這感覺,未免寂寞心寒。


  「現在想想,當時真是造孽……」蘇鄴閉著眼睛,眉心重重蹙起,「爸爸不求你能替我們夫妻贖罪,但是你和幼清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感情該是有的。你能不能答應爸爸,好好照顧她。就算以後幼清真的一不小心做錯了事,你看在爸爸的面子上,幫幫她,別跟她計較,好不好?」


  妲己坐在椅子上,夕陽透進窗來,將她纖細的身影拉得更加長。


  她垂著眼帘,嘴角噙著弧度,似悲似喜,無悲無喜,涼薄得沁入骨血,「爸……」


  蘇鄴突然重重咳嗽起來,妲己嚇了一跳,從座椅上起身給他順氣,「爸,爸你怎麼了?我馬上叫醫生,你……」


  老人握著她的手,幾次要喘不過氣,卻還在搖頭,「爸爸沒事,你答應爸爸,你答應爸爸。」


  妲己見他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想也不想道:「我答應,我都答應,爸,你先放開我,我去叫醫生。」


  老人這才撒了手,妲己趕緊按鈴叫了醫生護士,一群穿著白大褂的人魚貫而入,她被人群撥到了最後方貼著牆的地方。


  似乎是初春的料峭輕寒從牆壁一直鑽進心底,妲己就這麼怔怔看著眼前搶救著她爸爸的一幕。


  如同被剝奪了所有的感官,聽不到,聞不到,摸不到,孑然一身,被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遺棄。


  一陣忙活后,醫生擦了擦額頭的汗,叮囑道:「老人只是情緒太激動,沒什麼大礙了,家屬要多注意,以後別讓他受什麼刺激,他的身體受不住了。」


  妲己連連點頭,抿唇綻開一個勉強的淺笑,「好,我知道了。」


  晚上八點不到,蘇幼清便來替妲己的班了,她顯然也是沒休息好,再加上身體底子弱,疲倦和虛弱一目了然。


  那時蘇鄴還在睡著,蘇幼清輕掩上房門,對正在收拾東西的妲己道:「素素,你跟姐夫還在因為我的事情鬧彆扭嗎?」


  妲己手裡的動作頓住,心裡湧上莫可名狀的綿長的諷刺,刺得她千瘡百孔,卻只能莞爾不答。


  她要怎麼說?說是,顯得矯情又可悲,說不是——她和白檀難道不就是因為這件事鬧了一個月么。


  回眸看了眼病床上病入膏肓的老人,妲己心頭壓著的石頭更沉了,沉得她呼吸都弱下來。


  她閉了閉眼,嘴角扯開弧度,「幼清,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


  說著,直起腰面色平淡地回望進蘇幼清茫然無措的眼眸,「我和白檀怎麼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那個男人就算我看著再不順眼,他也是我蘇妲己結婚協議上白紙黑字簽過名的丈夫。」


  蘇幼清被她說的面色赧然,「我知道他是你丈夫……」


  她知道,從那場火災之後她就知道,蘇妲己這個白太太的身份是坐定了。


  「同樣的,你喜歡不喜歡他,怎麼得到他,那是你們之間的事。」妲己拎著包從她身邊擦身而過,聲音平靜如沒有漣漪的湖泊,清淡冷漠,「我和世界上任何一個為人妻子的女人一樣,對這段婚姻,我覺得還能過下去,那我會儘力維護;我覺得過不下去了,那我也會爭取以最大利益離婚。我考慮我的事,你考慮你的事,我們個謀其政,互不干涉,這樣最好。」


  蘇幼清原本靜斂的眼波宛如被投入了一枚石子,漾開細小的波紋,「素素,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我給你最大限度的忍讓。」妲己背對著她,以同樣的節奏和語速道,「你做你想做的,我不干涉,如果你有本事讓他做出我無法容忍的事,或者直接同意跟我離婚,那我們好聚好散,蘇妲己一句怨言都沒有。」


  蘇幼清的瞳孔緩緩睜大。


  她懂了,蘇妲己是在等,等白檀什麼時候會踏破她的底線。


  可是她的態度太奇怪了,蘇幼清擰著眉道:「素素,你上次不是這樣說的。」


  她上次說的是——如果你對白檀還心存好感選擇和他在一起,那我退出;如果你不打算和他在一起,那麼你記住,他就只是你的姐夫。


  那時候那副正宮娘娘警告情敵的氣勢跌宕昭彰,現如今,妲己的態度卻已經是放任自流。


  她甚至不打算干涉,亦或是更直白地說,她是在縱容她做他們之間的小三嗎?

  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妲己閉了閉眼,「你要問我為什麼的話,我也不知道。」


  不,其實她知道,因為全世界都在她耳邊不停地灌輸一件事——你欠蘇幼清的,只要是她想要的,你就要給她,你沒辦法光明正大挺直了腰板讓她滾出你的世界。


  妲己不想再繼續在這個循環往複地怪圈裡自我束縛了。


  如果蘇幼清有本事讓白檀同意離婚的話,那就離婚好了。


  感情一向如此簡單,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那我願賭服輸,認賠殺出。


  ……


  妲己走出醫院大門時,遠遠就看見路燈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那裡。


  身穿白色西裝的男人長身玉立,眉目溫潤,俊朗的容顏被燈光雕琢的深邃立體,靠在車窗上抽著煙,見她出來的剎那便掐滅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妲己的眸光頓了頓,忽然想起蘇幼清不久前剛剛進了醫院,自己一出來就見到他。


  忍不住想笑。


  他這是送完一個順便接一個?時間安排得真是合適。


  「素素。」男人低低叫了她一句,「我來接你回家。」


  妲己不想和他吵,安之若素地坐進車裡,「謝謝,等很久了嗎?」


  聽到她說謝,男人溫淡的五官沉了沉,卻忍著沒有發怒,聲音板了板,道:「沒有。」


  其實是等了很久,從穆念慈那邊動身出發到醫院根本不需多久,五點半他就已經等在了這裡。


  後來看見幼清打車過來,拎著保溫壺進去,想是去替妲己的班,估計著她該出來了,他才下車等她。


  妲己坐上副駕駛,見男人久久不開車,轉過臉去,輕聲問道:「不回去嗎?」


  她這一轉頭,正好撞上男人深沉無垠的視線,被其中的幽暗漩渦攪得心思一陣紊亂,忽聽他道:「素素,你爸爸已經脫離危險期了,是不是能騰出點時間給我,我們好好說說前幾天的事?」


  妲己一怔,隨即垂眸輕笑,「你想說什麼啊。」


  男人伸手攫住她的下巴,身子越過檔位湊近她面前,黑眸定定望著她。


  「我愛你,素素,我不想和你離婚。」


  妲己的心猛烈一顫,彷彿聽見了什麼不可置信的話般瞳孔縮緊。


  那幾個字像是軟筋散,一點點漫進她胸腔,讓她酸軟無力,「白檀……」


  這個時候說愛。


  他在這個時候說愛她。


  「蘇幼清的事情我想過了,我認真想過了。」男人打斷她,眸間是如澤深靄的濃稠的黑,嗓音低啞,帶著無奈妥協,「只要不涉及到生死攸關的事,我不再插手管她,嗯?」


  妲己突然笑了,紅唇輕輕咬著他說的幾個字,「生死攸關。」


  這哪裡還是什麼生死攸關不攸關的事。


  她都已經決心退出了,他卻跟她表白。


  不是所有人的時間都是圍著他轉的,既然他總比別人慢一步、比別人明白的晚,就要接受被動和沒有選擇權的結果。


  身心傷透了,說一句愛,就能抹平那些事、讓她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可是妲己一邊這樣有骨氣地想著,一邊卻又忍不住為他的告白而隱隱雀躍。


  她在心裡嘲笑自己,笑著笑著,眼眶就酸了。


  真是沒用透頂。


  喜歡一個人怎麼會是這種感覺。


  無論你如何下定決心,無論你如何重整旗鼓決定全身而退,無論你怎麼避讓怎麼想一輩子都不再和他有任何關聯,只要他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你燒成灰燼的心便又能歡歡喜喜地死灰復燃,在塵埃中開出一朵花。


  這是她上輩子欠他的嗎?


  妲己閉上眼。心中五味雜陳的凄然。


  男人以為她還是不滿意,心平氣和道:「素素,你和袁皓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危難關頭你也沒辦法看著他去送死,不是嗎?我和蘇幼清認識六年,你……」


  妲己想打斷他,不想聽他口中說出他和蘇幼清的感情有多堅貞不渝,可他聽到的確實男人近乎低聲下氣地低沉嘆息,「你知道六年是多久嗎?你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


  妲己從沒聽過他用如此口吻說話。


  亦或是說過,她先前卻無心去品味。


  如今聽起來,只覺得,白檀那麼不可一世的男人啊,他怎麼也會這樣呢?

  他說著,俊顏壓低,吻住了她的唇,伸手將她摟緊懷裡,力道大得如同要把她按碎在他的身體中。


  妲己腦海里時而空白,時而混亂,下意識推開他,卻又不敵他的力氣。


  只能等到最後他強行終止了這場沉淪,放開她,她才喘息著轉過頭去,望著窗外初春漸漸有了綠意的草地。


  沒有人的感情是一帆風順的,如果還沒走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她是否應該再給他一個機會?

  妲己這樣問著自己,卻又覺得這說法清高荒謬得可笑——


  誰說她自己不貪心,誰說她自己不渴求這份感情的結果。


  先動心的人是她啊。


  白檀,你根本就不知道……


  「你讓我想想。」妲己茫然道,「你也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


  男人望著她弧度精緻的側臉,朦朧的輪廓透出深深的掙扎和無力,眸光跟著絞緊,大掌握成拳,心底又有什麼壓抑的東西要佔據意識。


  他不動聲色地打開兜里的藥瓶趁她沒注意的時候含了一顆葯在嘴裡,略微吸氣,僵硬又溫和道:「好,那我們先回家吃飯,嗯?」


  妲己沒言語,手機卻在這時候響了。


  她接起電話來,臉色霎時間白了下去。


  白檀剛要發動車子,副駕駛上坐的女人卻突然解開了安全帶,慌慌張張地拉開車門跑了出去。


  見她在馬路川流不息的車中間沒頭沒腦地奔走、好幾次險些被擦中衣角的樣子,男人的神經如同被人拉滿弦的弓,心底的駭怕驀地淹過了淡然。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心底剛壓制住的暴躁瞬間成倍地騰起。


  他想也不想便跟著她下車,在一輛車險些撞到她之前將她用力裹進懷裡。


  與此同時沉黑著臉,厲聲喝道:「蘇妲己,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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