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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謹記自己骨血里陰暗潮濕的腐朽

  他是壽星老上吊活得不耐煩了才敢讓白總伺候他吃飯。


  「這樣啊。」妲己一笑,也不勉強,「那梁助理慢走。」


  梁居生嘴皮子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接觸到男人的目光,到底還是把話吞了回去,驅車離開了。


  *

  不遠處凸起的高地上,一群配備著槍械、身穿防彈服的白人軍種集結駐紮。


  哨兵用望遠鏡注視著森林中夕陽下生起的炊煙,時而向身後車裡的男人彙報著狀況。


  凱文立在車邊,近距離地觀察著車裡的男人。


  坐在副駕駛,雙腿高高抬起,搭在方向盤上,一副悠然自得的從容樣子。


  迷彩帽被他叼在嘴裡,手中拿個pad還在消消樂,一點都沒有車外張弓拔弩馬上要血拚一場的氣氛。


  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個男人,竟然會是他們的頭兒。


  畢竟,在一群如狼似虎的肌肉發達的傭兵中間,他身上那二兩肌肉真的顯得弱不禁風——而且為人還極其弔兒郎當。


  在他徒手撂倒10個人高馬大的持槍傭兵、直取老公爵面門之前,也沒人相信這個長相俊美的小白臉會有這種本事。


  可後來的幾次任務中,他的睿智和機敏、對形勢的察覺判斷、進退的果斷堅決,更達到了讓人嘆服的高度。


  一局遊戲結束,車裡的男人眯著眼睛看向車外靜立的筆直、卻好像在出神的傭兵,懶洋洋地敲了敲車窗。


  凱文立刻湊上來,「頭兒。」


  男人將帽子從嘴裡取下來扔到一邊,「還沒到春天,你就開始發獃,腦子裡想什麼呢?」


  不善言辭的凱文被他調侃得尷尬,但還是秉持著軍人的訓練有素和對紀律的絕對服從,恭敬道:「頭兒,我在想,這可真是天賜良機。」


  「是嗎?」男人開始了下一局消消樂,頭也不抬,比起詢問更像是隨口敷衍。


  凱文卻一板一眼地認真回答:「如果他們總在市裡活動,我們無論從何處伏擊都勢必會引發騷動。」


  「騷動?」男人嗤笑,手指上動作不停,「從你們公爵好死不死非要殺白家繼承人這件事上,我就沒看出他很在意會鬧出多大動靜。」


  白家和施家的生意做遍全世界,旗下上市公司十個指頭都數不過來,腰纏萬貫富可敵國這種小字眼都不足以形容他們家萬分之一的家產。


  白家繼承人要是死了,在國際上引發的動蕩又怎麼是區區在城市裡開槍能比得了的。


  凱文木訥,不懂他話中深意,感慨道:「白檀這個人有千慮,到底還是失了一局。」


  「哦。」男人淡淡,不以為意地笑,「你是說他智者千慮,躲過了你們無數次追殺,就這次腦子裡蓄水養魚了,專門把自己送到你們槍口前面等死?」


  凱文,「……」


  思緒很艱難地轉了個彎,凱文明白了他話里的反諷,驚道:「您是說他是故意這麼做的?」


  男人攤手,「他要不是個智障,那就是了。」


  這一局,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只不過,歐洲到底是美第奇家的地盤,白家再怎麼根基深厚,白檀再怎麼本事通天,也鞭長莫及。


  除非他手裡有什麼籌碼,否則絕不至於這麼大搖大擺地在敵對勢力眼皮底下晃悠。


  籌碼。


  天邊夕陽愈發濃艷,赤紅如血。男人打開車門走到崖邊,風獵獵地掀起他的衣擺。


  凱文跟了過去,抬頭,卻赫然一眼發現男人眸間藏著某種很深很難被觸動的東西。


  那是再灼熱直白的光芒都穿不透的暗色,眼波偶爾被風吹得晃動,像是回憶,像是凝思。


  「頭兒?」他一時有些不適應如此凝重的神色出現在這個向來漫不經心的男人身上,皺了皺眉,「您怎麼了?」


  「沒什麼。」男人的唇角微勾,笑意難得落得真實了些,不再虛浮於表面,「你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


  男人瞥他一眼,低笑,「我有個妹妹。」


  凱文不動聲色地聽著,男人的語調拉長了些,口吻莫測難辨,「但不是親妹妹,是我爸和外面的女人生下來的。」


  凱文猜測,「您不喜歡她嗎?」


  「不。」男人倏地笑了,「正相反,我很喜歡她,不喜歡她的是我媽。」


  凱文沉默。


  「我媽還活著的時候,她過得不好。」男人邊想邊說,鳳眸幾乎被天邊大盛的光亮刺成了一條線。「我媽這個人很矛盾,所以就把這種矛盾也強塞給了我妹妹。」


  「矛盾?」


  「嗯,她一邊告訴她,你既然進了我們家的門,就要做一個真正的淑女名媛,所有的言談舉止都必須恪守一位名門千金的禮法;另一邊卻又希望她永遠記得,她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是個小三的女兒。」


  凱文的鼻樑上都皺出了溝壑,「我很難想象您妹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我也很難想象。」男人仰頭,「後來我有些理解我媽了,她明知道那是我爸和外面的女人生下來的孩子,卻要為了家裡的顏面隱忍不發,甚至當成是親女兒一樣的照顧撫養,我妹妹越長越漂亮,對一個女人來說,這大概是很諷刺的事。而我爸自認為虧欠我媽,所以無論她怎麼對待我妹妹,他都沒有立場說話。」


  「幾年之後我和我媽大吵了一架,用離家出走來逼她答應不再打我妹妹。」


  「那她同意了嗎?」


  「同意了。」男人聲音沉緩了許多,「但她給她起了個名字,叫蘇妲己。」


  這個名字彷彿在哪裡聽過,不懂中文的凱文疑惑道:「是什麼意思呢?」


  男人微微閉了眼,半晌才答:


  「狐狸精。」


  為了讓她一輩子記得,她身上流著狐狸精的血脈,她不是正統的千金大小姐。


  為了讓她每次聽到有人叫她妲己的時候都能想到自己恥辱的身世。


  為了把那份刻骨銘心的恨和鄙夷鐫刻在她名字里。


  母親終於放棄了對她身體上的鞭打和傷害,卻日復一日地用這種方式折磨她的自尊。


  一邊被人稱頌為名媛的典範,一邊卻要在不可一世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謹記自己骨血里陰暗潮濕生了蛀蟲的腐朽。


  他還記得小時候總有人取笑她,什麼樣的父母會給自己的女兒起名叫做蘇妲己,問她是不是個小狐狸精變的,取笑作弄她,每次女孩都咬著唇、咬出血,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們,卻不能啃聲也不敢啃聲。


  後來她長大了,依然有人這樣問她,她卻能莞爾微笑,從容應對,好像傷口在時間中癒合。


  只是他知道,她不是已經學會與烙印在姓名中的恥辱和平共處了,而是已經學會,怎麼把淑女的面具掛在臉上,讓人看不出她的血和淚了。


  「她是個很善良又很敏感的女孩,心裡從來沒有惡念。比起成為什麼千金名媛,我更希望她能簡簡單單,懷真抱素。」男人道,「所以我一直叫她素素。」


  凱文抿著唇,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男人望著遠處漸落的夕陽,道:「素素從小就很少有出門的機會,我在部隊里訓練的那幾年,我不知道她在家裡又被我媽怎麼刁難,只是經常寫信給我說,她想出去,想去過風餐露宿但是自由自在的日子。我隨口答應她說以後有機會帶她去露營,她很期待呢……」


  「頭兒……」


  「沒事。」男人擺手,只是看到炊煙突然就想起了小女孩未曾達成的願望。


  等他殺了白檀,得到美第奇公爵的援助,找蕭錦帆報了家仇,再幫她一一實現那些願望。


  包括她想來歐洲看極光,和即將被上漲的海平面淹沒的一座小島。


  希望那時候她想看的島嶼還在。他偶爾也會想起來,關注一下,聽說今年就已經淹沒了大半。


  夕陽就在二人的談話中徹底沉入了海平面。


  身後傭兵持槍而來,用刻板生硬的語調問:「頭兒,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男人轉頭,又是那副萬事不縈於心的老樣子,「急什麼,先吃個飯。」


  凱文,「……」


  男人伸了個懶腰,淡淡從二人身邊經過,比女人還漂亮的手指揉了揉精瘦而結實的肚腹,「我餓了,吃完飯才是活動筋骨的時候。把夜視鏡調好,吃完飯半個小時出發。」


  凱文和另一位傭兵對視一眼,無奈道:「是,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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