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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所思在遠方(1)

  時光匆匆,百年已過。對於神仙來說,百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和無盡的生命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但對梓蕪來說,他從未經歷過如此漫長難熬的歲月。曾經近十萬載的時光,也不及這一百年過得這麼艱難。


  那一日自人界回到花界,他毫無預兆地昏迷,陷入了沉睡狀態,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思舉特地請來了葯君為他查看,卻診不出任何癥狀。梓蕪身體並沒有異樣,雖然在封印無念的過程中受了傷,靈力也極大地耗費,但都沒有傷及根本。他身體底子本是極好的,按說不該有什麼後患。煥芝仔仔細細地診斷後,得出的結論只能是,梓蕪心傷太過,只能暫時將神識封存,陷入沉睡,才能抑制住心底的悲傷,不至崩潰。大抵,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吧。


  這一睡,便是整整三年的時間。


  月夏留在花界三年,照料萸歸。直至梓蕪醒過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來道別:「我要回十三洲去了。」


  「月神要走?」梓蕪問。經過三載沉睡,他終於慢慢接受了知淺離開的事實。他將她封存在記憶最深處,不敢去觸碰。還有很多事等待他去做,還有一眾子民等待他歸來,還有萸歸,梓蕪無法放任自己沉淪。


  但月夏不同。他本就不隸屬任何一界管轄,知淺一走,他便無牽無掛。原本思舉想要留他在天宮月神府,卻被月夏婉拒。他只想回到最初生活的地方,無人打擾,安安靜靜地牽牽紅線,養養天蠶,再不問世事。


  「我該回去了。」月夏說著,「其實打一開始我就想走,只是你突然昏睡,萸歸無人照料,我放心不下才留在這裡的。我總不能眼睜睜瞧著,他既沒了娘,也沒有爹……」


  梓蕪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到底是虧欠了萸歸的:「是啊,的確是我沒能顧及到他。這段日子,有勞月神了。」


  月夏笑了笑,又將偎在身邊的萸歸抱起。三年了,萸歸長大了些。不過,因為年幼時靈力有限,他們神族成長的速度較慢,所以萸歸此刻便與凡人兩歲左右的孩童差不多。他仍是肉嘟嘟、白嫩嫩的,十分惹人憐愛。萸歸被他抱起,奶聲奶氣地喚著:「舅父、舅父!」


  月夏親了親萸歸的臉頰,無論多麼不舍,終究還是將他放到梓蕪懷裡:「照顧好他……」


  說罷,他轉身便走,再不多看萸歸一眼。他背對著梓蕪揮了揮手,算是正式告別,而後月白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花海之中。


  終於要回家了。月夏心想,那是他生存生長的家鄉,是他和朱兒相依為命了數萬載的地方。回到十三洲,他還能想著那些美好的回憶,繼續度過餘生漫長的歲月。也許哪一日,朱兒可以回來呢。那裡也是她的家,若她能回來,總要先回家的吧。


  想到這裡,月夏露出一絲明媚的笑意,心中也釋然了幾分。是呀,等朱兒回來的時候,家中總要有人等她、迎接她,不是嗎?


  自月夏走後,百年裡,除卻水月洞府中的人,再無人見過他。


  有時萸歸在臨睡之前,會躺在床上仰著頭,問:「父君,舅父去哪裡了,為何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呢?」


  梓蕪回答:「舅父有太多的紅線團需要去浸染、纏繞,大概一時抽不出身。等他忙完了,就會來看你了。」


  「那娘親呢?」萸歸繼續問,「娘親也不見了,她去了哪裡……」


  梓蕪終究沒有像知淺臨走前說的那樣,去欺騙萸歸,說娘親只是個幻影。萸歸很聰明,他能分得清虛實真假。於是梓蕪說:「你娘親她做了許多事,累了,所以去了很遠的地方休息。」


  萸歸癟了癟嘴,似乎有些委屈:「是因為照看萸歸太累,於是娘親躲起來了嗎?已經這麼久了,她是不是不要父君和我了?」


  稚嫩的聲音里夾雜了哭音,萸歸年紀小,並不懂得曾經發生的事情意味著什麼。梓蕪的心劇烈地抽痛了一下,面上卻維持著溫和的笑意。他拍了拍萸歸的背,安慰:「怎麼會呢,她也捨不得離開我們。大概,她已經休息好了,很想回來同我們團聚。但你娘親啊,是這個世上最迷糊冒失的神仙。她也許在歸途中迷了路,一時找不到回來的方向吧……」


  萸歸攀著梓蕪的手臂,淚眼婆娑:「娘親迷路了,那我們可以去接她呀!父君你無所不能,我們可以去找她,將她帶回來,是不是?」


  「可是,父君暫時找不到她……」梓蕪撫摸著萸歸的頭髮,眼神漸漸迷離。他透過窗子看著遠方,一方心事不知說給誰聽,「她走得太遠了,連我都找不到……但她一定也十分記掛我們,所以,我們要等她,不能忘記她啊……」


  萸歸好不容易才被哄睡,眼角還有因為思念娘親、未曾擦拭掉的淚水。梓蕪獨自挑了一盞燈,坐在書案前。他的面前擺著一幅丹青,上面畫著的,是個巧笑嫣然的女子。她身著一襲紅色的衣裙,站在一樹盛放的玉蘭花樹下,眉眼帶笑,眸中含光,灼灼如日華,美得不可方物。


  起初,梓蕪根本不敢去看這畫。他把她畫的這樣真實,這樣生動,好像知淺隨時都可能自畫紙上走出來。只是,她終究不會出現。也不過是近十來年的時光,梓蕪才取出這畫。每到夜深人靜、萸歸睡下之時,就獨自一人去看。


  曾以為,心裡的那份傷痛,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被平復些許。只要熬過了最初的時光,他就能堅持下去。就像知淺在虛無幻境里對他說的,會漸漸習慣沒有她的日子,漸漸適應一個人生活。於是,梓蕪用繁忙的公務、無盡的修行,來分散注意力,試圖麻痹自己。他不讓自己有一刻得閑,不讓自己有空餘去想她。可結果卻是,事與願違。他越是如此,心裡的空落感就越強烈。越是想遺忘,就越忘不掉。


  後來,梓蕪才知道,時光無法抹平所有創傷,就算再過千年、萬年,他仍不會忘記她。對她的愛和思念,一分一毫都不會減少。因為知淺已經被刻在了他的骨血中,他的靈魂里,無法磨滅。哪怕到他魂歸星海時,也會伴著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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