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並非是病
防盜,一個小時后改。
南京有個姓程的書生,性情磊落,不受禮俗的約束。一天,他從外面回來,寬解衣帶時,覺得衣帶末端很沉重,像有東西往下墮。看了看,並無任何東西。轉身之間,有個女子從衣服後面出來,手理秀髮向他微笑,真是美麗極了。程生懷疑她是個鬼。女子說:「妾不是鬼,是狐。」程生說:「倘若能得到美人,就是鬼也不可怕,更何況是狐呢!」於是和她親熱起來。過了二年,生了個女兒,取小名叫青梅。狐女常對程生說:「你不要再娶妻子了,我會為你生個兒子的。」程生相信了狐女的話,就不再娶妻。但是,親戚朋友們都諷刺譏笑他。程生動搖了,終於改變了主意,聘了湖東的王氏為妻。狐女聽說后,非常惱怒,抱起女兒喂完奶,拋給程生說:「這是你家的賠錢貨,願意養她或殺她,全由你;我何必代人作奶媽呢!」說著出門而去。
青梅長大了,非常聰明,相貌美好秀麗,酷似她的母親。不久,程生病死,王氏改嫁出走,把青梅寄養在堂叔家裡。她的堂叔品行惡劣,行為放縱,竟想把青梅賣掉得錢自用。恰好有個正在家候選官職的王進士,聽說青梅很聰明,便出大價錢把她買來,讓她給自己的女兒阿喜當侍女。阿喜十四歲年紀,容貌美麗絕頂。她見了青梅非常高興,就和她同住在一起。而青梅也善於侍奉人,聰明伶俐,會看眼眉行事,因此王家人全都喜愛她。
城裡有個姓張的書生,字介受,家境貧窮,沒有財產,租賃了王進士的房子居住。張生非常孝順,遵守禮儀,品行端正,又勤奮好學。青梅偶然有事到張家,看見張生坐在石頭上吃米糠粥;她進屋和張母說話時,卻見桌子上擺著味美的豬蹄。當時張翁正卧病在床,張生進屋抱著父親小便。便液沾髒了張生的衣服,父親覺察了非常恨自己,而張生卻掩蓋著臟處,急忙出屋自己洗凈,唯恐讓父親知道。青梅看了大為驚奇,回來后就對阿喜講述在張家見到的情形,並說:「咱家的房客,是個不同尋常的人。您若不想得好夫君便罷;想得好夫君,張生就是理想的人。」阿喜恐怕父親嫌張生貧賤。青梅說:「不見得,這事全在您自己。假如您認為合適的話,我可以偷偷地告訴張生,讓他家請媒人來提親。到時候老夫人一定要召您去商量這事,只要您應著『同意』,事情就好辦了。」阿喜怕跟了張生窮一輩子讓人恥笑。青梅說:「我自以為能為天下士人看相,絕不會出錯的。」
第二天,青梅把意思告訴了張生的母親,張母大驚,說她說的話不是好兆頭。青梅說:「我家小姐聽說公子人品好,讚美他有道德有才能,我是因為摸透了她的心意才來這樣說的。您請媒人去提親,我和小姐兩人從中幫助,估計王家能夠應允。即使王家不同意,對公子來說還有什麼辱沒嗎?」張母說:「行。」於是便託賣花的侯氏前去做媒。王夫人聽說就笑了,並把這事告訴了丈夫。王進士也大笑起來。便把女兒叫到面前,說明了侯氏的來意。阿喜還沒來得及回答,青梅急忙誇讚張生賢能,並斷言他日後必定富貴。夫人又問女兒:「這可是你的百年大事。假如你願意吃糠咽菜,就為你答應這門親事。」阿喜低頭沉思了好一會,看著牆壁回答說:「貧富是個命。倘若命厚,就是貧也貧不了幾天;而命中注定不貧,那就更不會有多少窮日子了。假如命薄,就是那些富貴子弟,後來窮得無立錐之地的難道還少嗎?這事全在父母作主。」最初,王進士叫女兒來商量,是想拿這事來博一笑;聽到女兒的話,心裡很不高興,說:「你真想嫁給張家嗎?」女兒沒回答;再問,還是不回答。王進士非常氣忿地說:「賤骨頭全不長進!想提著討飯筐當叫花子媳婦,豈不羞死!」女兒被罵得漲紅著臉透不過氣來,含著眼淚退去。媒人見事不妙也跑了。
青梅見為小姐辦不成,便想著替自己來謀求。過了幾天,她趁夜間到張生家裡去。張生正在讀書,見她來,非常震驚,問她來幹什麼,她說話吞吞吐吐。張生很嚴肅地讓她離去。青梅哭著說:「我是好人家的女兒,並不是來私奔;只是因為你賢德,所以我才自願以身相托。」張生說:「您愛我,說我賢德。然而昏天黑夜裡來往,連潔身自愛的人都不願做,而所謂賢德的人能去做嗎?就是起初不正當而最終能成就的事,君子還說不可;更何況不會成就的事!以後你我怎麼做人?」青梅說:「萬一能成的話,你願意收留我嗎?」張生說:「能得到您這樣的人就非常滿足了,還要求什麼呢?只是眼下有三件難事,因此不敢輕易答應。」青梅問:「什麼難事?」張生回答:「您不能自己作主,是一難;即使您能自己作主,若我父母不樂意,是二難;就算我父母樂意,而您的身價必定很高,我家貧拿不出應付的錢,是尤其難。您趕緊走吧,瓜田李下的嫌疑是令人可畏的!」青梅只好回去,臨走又囑咐道:「您若有意,求您和我共同想辦法來促成。」張生答應了她。
青梅回來,阿喜追問她到哪裡去了,她就跪下主動承認去過張家。阿喜非常生氣,以為青梅私奔,要用家法責打。青梅哭著說自己沒幹見不得人的事,於是把實情告訴了她。阿喜讚歎道:「不私自結合,是禮;一定稟告父母,是孝;不輕易許諾,是信。有這三德,老天必定會保佑他的,張生不用再擔憂自己貧困了。」隨後又說:「你打算怎麼辦?」青梅回答說:「要嫁給他。」阿喜笑著說:「傻丫頭,你能自己作得了主嗎?」青梅說:「若不成,就去死!」阿喜說:「我一定滿足你的願望。」青梅便叩頭感謝她。
又過了好幾天,青梅對阿喜說:「以前您說的是玩笑話呢,還是真想發慈悲呢?若當真的話,我還有些難言的隱情,再求您同情幫助。」阿喜問是什麼事。青梅回答道:「張生拿不出訂婚的聘禮,我又沒有能力自己贖身,如非要原來身價的話,同意把我嫁給他實際上還是不同意。」阿喜沉吟著說:「這不是我能辦到的事。我說把你嫁給他,還怕不太合適。再說一定不要你的身價,這是父母絕不會應允的,也是我不敢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