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最初的最初,他們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果然是逝川難轉,人心不復,他們之間隔了這十五年的天塹,中間的疏離和身不由己不是刻意忽略就能消失不見。
可她是因為誰而丟失了自己,她的阿希又是因為誰而傷透了心?這份隔閡,又是為了誰?
配嗎?
值嗎?
景昕還是猶疑了,她原本堅如磐石的信念,開始晃動了。
盒飯已經冷了,大概因為有肉的緣故,吃進嘴裡有些發膩,但她還是沒捨得丟掉,低著頭,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她下午還要上班,必須保存體力,不能任性。
景昕吃完了最後一口冷飯,也差不多時間該接班了。穿過小花園的林葉小路朝急診走是最近的,經過門診大樓的時候,景昕習慣性地朝壁掛時鐘看了一眼。
時間估算的剛剛好。
因為從小就有景家希的耳濡目染,所以她這個人向來討厭遲到,也算是有個守時的美徳了。
其他人則還是掐著秒到的,工作多年,都已經是老油條了,沒有誰會還像實習生一樣兢兢業業唯唯諾諾。
景昕下午照舊跟在王珺後面打針,來了急診一周了,很多情況下她都可以獨立完成靜脈輸液,偶爾碰見特別難穿刺的靜脈,她也不會逞能嘗試,會直接叫資歷深的的老師來打。
急診作為臨床第一線,也是醫鬧矛盾的多發地,她還只是個實習生,高不成低不就,是最糟病人嫌棄的一個階段,謹慎點,總歸是沒錯的。
今天是周末,急診反而比平時更忙,差不多四點多才有時間停下來喝口水。
王珺帶著景昕一起洗手去了休息室,半開玩笑說:「一整個下午,連口水都喝不上,更別提上廁所了,長此以往,再好的身體都要尿路感染了嘿。」
景昕低頭看了看手機,沒有未接電話,景家希沒有找過她。
他好像真的生氣了……景昕咬了咬唇,心裡越發的忐忑不安,但嘴上還是說:「不只是急診,病房裡也是這樣的,忙的時候恨不能在腳底裝對風火輪。」
王珺先給景昕接了一杯水:「我們國家護士的工作性質就是這樣滴凄慘呀,護患比嚴重不協調,箇中原因,唉,簡直是一言難盡,同時國民素質,醫療水平,臨床考核,也是亟待提高呀。」
景昕就笑:「王珺姐,你說話這麼真知灼見,不怕被領導聽到了來找你的晦氣呀?」
「切,不過就是一份工作,這麼上綱上線幹什麼?真把我惹急了,大不了護士服一脫,老娘不幹了!說句實話,護士在南丁格爾那個時期就是提燈女神,但在現在,那都是一群被當做男人使喚的女神經。」
景昕噗嗤一聲笑出來:「王珺姐,你講話真好玩。」
王珺把接好的水遞給景昕:「真搞不懂你,明明有這麼好的條件和資源,幹嘛要來受苦當護士。」
景昕訕笑:「大概當時腦袋被門擠了吧。」
「那就趕緊懸崖勒馬,現在換職業還不晚哦。來,趕緊喝點水,真希望下班前都可以這麼風平浪靜。」
可天偏偏不遂人願,王珺那廂剛剛接好水送到了嘴邊,還沒來得及喝,外面輸液室就又開始叫了。
王珺朝天翻了個大白眼,但翻白眼歸翻白眼,身體的動作卻是十分的迅速,像屁股著火了一樣,狼吞了一大口水就往外跑。
的確,護理也不過是一份工作,大不了就不幹了,但只要還穿著這身護士服一天,就有一份無形的使命感在。
這是出於一種職業的本能。
景昕將手機收好,定了定心,也跟著跑了出去。
急診輸液室剛進來的是一群人,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據說是腹瀉的厲害,被六個家長圍著送了進來。看樣子,應該是父母雙方的人都來了,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將輸液室的方寸之地圍占的滴水不漏。
一時間,剛剛平靜了不到五分鐘的輸液室小房間再次喧鬧了起來,爺爺奶奶指責外公外婆亂給孩子吃東西,外公外婆反駁爺爺奶奶晚上不給孩子蓋被子,而爸爸媽媽夾在兩家老人中間,也是互相埋怨,小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腹瀉難過,坐在輸液台上哇哇的哭個不停,輸液室頓時變成了清晨的菜市場,聒噪到了極點。
景昕雖說不是個很安靜的人,但也絕對受不了這種好似有幾百隻鴨子同時在叫的刺耳聲,吵得人頭疼,眉心都蹙成了千溝萬壑。
王珺到底比她有經驗的多,面不改色地將已經加好葯的鹽水朝那六位家長跟前一放,音調都提了三度,但面上還是笑著:「要不等你們吵完再掛水?」
家長團立即噤聲,孩子媽媽賠笑說:「先掛水先掛水,真是不好意思啊護士。」
王珺這才把鹽水擱到輸液架上,排好氣,先低頭去看了看孩子手上的靜脈。
雖說是兩歲的孩子,但靜脈條件實在是不好,大抵是常生病的緣故,看起來也比尋常的孩子瘦弱一些。王珺扎著止血帶,兩隻手,連同兩隻腳丫子都找了,也沒能找到一根可穿刺的靜脈,慢慢的就有些急了。
急診的護士最怕的就是打不進針,對於他們而言,只要能夠保證正常的輸液通路,就是大搶救都不怕的。
王珺看了半天,對孩子媽媽說:「這手上腳上都找不到靜脈,我們只能打頭上了,來,家裡人把孩子抱好,可不能亂動啊。」
孩子媽媽連連應了,跟孩子爸爸一起把孩子抱牢了,王珺又讓景昕拿來了備皮刀,剃掉部分額前發,這下總算是能看到青青淺淺的頭皮靜脈了。
王珺讓景昕在一旁扶著孩子的頭,繃緊了靜脈,自己則拿了消毒棉球在穿刺點周圍擦了擦,一則消毒,再則,也可以讓孩子的靜脈看起來更清晰些。
王珺拿好了針,低聲對景昕說:「扶好了啊,這孩子勁可大呢。」
景昕應了聲,王珺才開始穿刺,很成功,一針見血,但就在王珺準備平針進針的時候,孩子的頭卻驀地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