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牧馬人在平坦的道路上沉穩前行,而景昕緊張的卻連呼吸都在顫抖,那個恐怖的晚上又再次情景重現,哀嚎,血泊,斷指……下一秒是什麼,會不會是車毀人亡?
景昕握緊了安全帶,卻尋不到絲毫安全感,她忍不住瑟縮著與車門緊緊偎依:「爸爸!」
十五年了,當年的稚子都已經長大成人,而景鏘還是當年的模樣,只是聲音滄桑許多。
他對景昕微笑,看來病情好了很多:「很久不見了,昕昕。」
「您,您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對,我想和你聊一聊。」
景昕心中一緊,她想,第二輪的轟炸就要來了。
牧馬人在石子路上停下,熟悉的場景在眼前鋪陳開來,景昕從車上走下來,每走一步,都彷彿在穿越時光的芥塵,一寸一寸地回到最初。
石子斑駁,窄橋流水,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原本空落落的庭院中多了一棵繁茂的櫻桃樹,綠芽衍衍生機盎然,樹下竟然真的放了一張花生搖椅,為整個庭院平添了一份閑適悠然。
景昕忍不住偎進了那花生的空腹之中,心境卻已經不似最初。
若她還是四歲的景昕,該多好?
她有家有親人,哪怕母親不給她青眼,可是她還有阿希,她可以什麼都不用想,只需要一心一意地跟在她的阿希哥哥身後就好。
只可惜她是二十二歲的景昕,一顆心千瘡百孔,縱然可在旁人面前偽裝的堅若磐石,也沒有本事在這裡巋然不動。
「我見過你母親了,從你七歲離開景家后,十五年來的第一次見面,為了什麼,你應該清楚。昕昕,你自小聰明,無論是記憶力還是情商都高出同齡人許多,該怎麼做,我想不用我教你。」
景鏘的話像夾雜著冷風的暴風雪,一層一層地在景昕的心上築造冰牆。她將自己整個人都蜷縮在花生搖椅里,可是那裡也已經給不了她溫暖了。
景昕的聲音很輕很輕:「我會按照你們說的做。」
景鏘笑了,他什麼都不用做,就已經贏了。
他摸著景昕的頭,愛憐的像個慈愛的父親:「昕昕,我曾經很疼你,只可惜那隻能是曾經。肖冉有她寧死都要保護的人,我也有,景家如今只剩下家希,哪怕他再不像話,我也得守住他。我和你母親談過,她覺得我們應該各個擊破,我卻覺得,只用說服你就可以了,因為現在的景家希,誰都無能無力。我哥自殺后,留給家希的只是一個爛攤子,jk能有今時今日,全靠他。不得不承認,論經營,景家希比當年的景鏗更有手腕。好在,景家希是個沒有太大野心的人,可是一旦是他想要的東西,就絕不會放手,而你,不能留在他身邊。當年你們為什麼會離開景家?昕昕,你爺爺同你說過的那些話,我希望你不要忘記。」
景昕心中苦笑,她本來也就沒想過再留在景家希身邊,他們真是庸人自擾。
她究竟做過什麼了呢?不過是留戀最後的溫存而已。
景昕離開了嚮往已久的搖椅,再看一眼曾經的家,又或許是最後一眼,然後笑問:「你們希望我什麼時候離開?」
景鏘的電話響了起來,景昕看到了來電顯示,卻沒有聽到來電者的聲音,因為景鏘已經選擇了拒絕接聽。
「家希在你身邊放了不少眼睛。」
「可你們比他動作更快,不是么?」
景鏘看向景昕身後,神情忽的嚴峻起來:「看來並不是。」
景昕轉過身,看見章銘推著景家希,正站在窄橋之上。
景家希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難看,蒼白之下的怒意,竟然更讓人覺得悲慟。他還穿著醫院的衣服,只是在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連鞋子都沒來得及換,右腳趿著拖鞋,左腳則已經重新打了石膏,五根腳趾都裸露在外,看來是匆匆趕來的。
可趕過來了又能怎麼樣呢,她得走,誰又能留得住?
景昕抽噎了一下鼻子,她向景鏘躬身告別,不管怎麼樣,這個男人都還是她名義上的父親。
然後她繞過景家希的輪椅離開,如果可以,她希望這輩子都不再看景家希一眼,可是不行,因為景家希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掙扎不開。
「景家希!」
景家希並不理會她,他的眼中只有怒火,直直對著景鏘發泄:「二叔,你們想做什麼?」
明人不說暗話,景鏘也不轉彎抹角:「送她走。家希,記住你自己的身份,她不是你妹妹。」
「那她是誰?你們看著她出生,看著她長大,難道那一點點血緣就這麼重要嗎?」
「重要的從來都不是血緣,重要的是背叛,重要的是她的母親始終都不肯對我說實話!」
「錯的是肖冉不是景昕!」
「她們都一樣!從知道真相到離婚,兩年多的時間裡,我不是沒有挽救過,可是最後我得到了什麼?一個貌合神離的枕邊人,一個非我親生的假女兒,真可笑,直到今時今日我仍然不知道我這便宜爸爸究竟是替誰當的!」
景鏘又恢復了歇斯底里,就像當年每一次失控之後對她動手,景昕渾身都開始發顫,幼年受到的每一次虐待都牢牢印在她的腦海中,每當她害怕恐懼,就會跳出來侵蝕她身體的每一寸!
可景家希仍舊不肯放手,他像是故意的,故意留下她,故意刺激景鏘,故意讓她面對這一切。
景鏘極輕蔑地笑著,他一步一步地朝著景昕靠近,他的雙手牢牢攥在了一起,他的剋制力似乎也已經到了臨界:「昕昕,你想知道我當年終於和你母親分開的原因嗎?」
景昕搖頭:「我不想聽……」
景鏘的雙手已經青筋暴露,景昕看著他的眼睛,都覺得那裡是滿滿的殺意:「誰都不能傷了景肖兩家的臉面,這是前提,而本因,是你母親要求我答應,永遠都不能用任何手段去追查你生父的任何消息,甘願承擔用以結束婚姻的所有借口,裝一個精神病人被夫家掃地出門!昕昕啊,她這是在保護那個男人,不惜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