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景昕看到酒醉的景鏗跌跌撞撞地走到景家希跟前跪下來,哭的像小孩子一樣:「你還在等什麼?一年,兩年,你以為她會回來給你過生日?景家希,你認命吧,她已經不要你了,不要我們了……」
景家希終於鬆開了手,懷裡的相框掉下來,染了血的全家福看起來格外的猙獰,而他似乎是累極了,身體一歪就倒了下去。
匆忙之間,景昕只來得及看那張全家福一眼,就被景鏗徹底撕成了碎片。
該是有多恨呢?
那張照片上明明是很幸福的一家四口,看起來只有四五歲模樣的景家希站在媽媽身邊,小小的手掌高高舉著,正好虛托到媽媽懷中嬰兒的小腳。
他似乎很高興能幫媽媽分擔重量,笑的那樣陽光。
景家希發燒了,渾身滾燙,玻璃割傷的傷口也因為時間太久都已經結了血痂,跟衣服粘連在一起難以剝脫,還有不少碎玻璃嵌在皮肉里,急診醫生處理了很久才將傷口徹底清創縫合,而沉睡中的景家希就那樣靜靜地躺著,似乎夢見了什麼重要的人,一動不動,一如白天他坐在窗邊,沉痛的,不容任何人打擾。
景家希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精神不太好,有些懨懨的,半坐著靠在床頭,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不肯說話。景昌律帶了清淡的骨頭湯來,他也不肯吃,於是景昕爬上他的病床,小小的手端著大大的飯碗,一口一口餵給他喝。
直到喝完了湯,景家希才張了張口,吐出一片帶血的骨頭碎片,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問:「為什麼連血腥味都沒有了?」
然後他的嘴裡開始有鮮血滲出來,景昕嚇得摔碎了手裡的瓷碗,景昌律也趕緊叫來了醫生。
一番檢查,醫生說,因為高燒,景家希失去了味覺,或暫時,或永久,誰也說不準,得等燒退了再看情況。
就這樣在醫院裡住了很久,景家希反反覆複發燒,傷口也有些化膿,持久不愈,每天吃的又少,人很快就消瘦下去,顴骨都凸了出來。
景昌律每天都在嘆氣,可是又拿景家希沒有辦法,景鏗也不見人影,電話不接簡訊不回,老爺子氣得衝進他的辦公室,也沒找到人,秘書告訴他,景總出差了。
景昌律差點爆粗口,出差,都快過年了出什麼鬼差?自己兒子還躺在醫院裡半死不活呢,當老子的居然不聞不問,混帳東西!
找不到景鏗,就只能繼續從景家希這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是不管景昌律說什麼問什麼,景家希都無動於衷,用沉默拒絕一切詢問,也拒絕出院回家休養,久而久之,碰了壁的景昌律也就很少來醫院了,每天都只讓保姆做好了飯菜,由管家章伯伯帶著景昕一起送去醫院。
但景昕每天都會來醫院,一陪就是一天,她很有耐心,哪怕景家希不搭理她,她也可以一直跟他說話,陪他一起吃飯,告訴他每道菜是什麼味道,督促他多喝水,然後兩個人一起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發獃,要不是她年紀太小不允許留在醫院陪宿,她甚至會陪著景家希一起入眠。
在景家希入院的第七天,他的體溫終於恢復正常不再反覆,傷口也有所好轉,味覺也恢復了,景昕很開心,在醫生換完了葯后就一直賴在景家希的病床上,抱著一顆大大的蘋果,一邊啃一邊跟他聊天,東扯西扯,沒有章法。
那一天是除夕,景昕穿了一身粉紅色的新衣,絨絨的馬尾上綁著五彩的發繩,長長的一直垂到她的肩上,她的手裡抱著一顆大大的紅蘋果,她的臉也是紅撲撲的,整個人看起來,嗯,很喜慶,很有過年的氛圍,不像景家希,穿著醫院的病號服,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甚至連面色都是蒼白的。
景家希今天沒有再看向窗外,此刻,他看著跟前紅彤彤的小人兒,坐在他白色的病床上。外面的太陽很好,清晨微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拂在景昕的臉上身上,很溫暖。
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景昕頭上垂下來的發繩尾端,那裡,正好是光與影的交界。
景昕驚奇地看著他:「阿希哥哥?」
「阿昕妹妹,我們回家吧。」
他已經許久沒有開口說話了,喉管幹澀生硬,聲音也喑啞難聽,但因為這是景家希說出口的話,景昕聽著只覺得如同天籟。
她激動地撲進景家希懷裡,直呼萬歲:「耶,我們可以回家過年啦!」
出院手續辦的很順利,章伯伯來接他們回家,而家裡,景昌律早早的備好了過年的一切,景鏘跟肖冉從非洲趕了回來,一直不肯露面的景鏗在得知景家希出院的消息后也出現在家裡。
那一天的景鏗神情古怪,門鈴響起后,他第一個衝過去開門,看見是景家希和景昕站在門外后,居然有些局促不安,直到景家希微笑著說了一句什麼話,才如釋重負。
所有人都如釋重負,景昌律和景鏘開心地將站在門口的人都拉進屋,沒有人再去提及這幾天的不愉快,每個人都微笑著準備過年,景鏘還提議在吃飯前大家一起拍張全家福。
景昌律對這個提議很滿意,吩咐章伯伯拿相機,全家人都站在一起,三代同堂,每個人都對著相機微笑喊茄子,獨獨景昕,扯住了景家希的衣袖,笑的像要哭了一樣,又像是在害怕些什麼。
景家希對景鏗說的那句話,屋裡的人都沒有聽到,但是景昕聽到了,她當時就站在景家希的身旁,感受著他的一切悲歡喜樂。
景家希對景鏗說:「爸爸,我輸了。」
輸了什麼,為什麼她會這麼難過?
景昕扯住了景家希的衣袖,而景家希什麼都沒說,只是捏了捏她的耳垂,對她微笑。
那是景昕第一次跟這麼多人一起過年,大家都很開心,飯桌上,難得相聚的景昌律三父子把酒言歡,談起過往那些開心的抑或是不快的過去,或言明,或含糊,酒醉之後相逢一笑,也就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