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衡山派
《夢斷》
夢斷紗窗半夜雷,別君花落又花開。
漁陽路遠書難寄,衡岳山高月不來。
玄燕有情穿繡戶,靈龜無應祝金杯。
人生若得長相對,螢火生煙草化灰。
——徐夤
江湖豪傑,雖來自五湖四海、三山五嶽,但常年習武,多有通性,若要一言概之,則曰「酒色財氣」。
古人云,無酒不成禮儀,戒色世上人稀,缺財何以經營,短氣定被人欺,行走江湖,如果不沾這四樣,簡直妄稱習武之人。
向飛燕當然也深知這些江湖陋習,她和周五郎早早趕到建州,四處遊走,多方考察,最後,確定了兩個蹲點的地方。
一個是城西的悅來客棧,另一個是城東的天香院,一個是建州最大的客棧酒樓,另一個為當地紅極一時的青樓,一個是白天四方來客的必經之地,另一個是晚上逍遙之徒的流連之所。
當然,這青樓本不是向飛燕想去的地方,但迫於形勢,權衡再三,她也無可奈何。
武林大會日漸臨近,這悅來客棧熱鬧了起來……
當日,他們兩人打樣完畢,就在悅來客棧訂了兩間客房,開始守株待兔。
時間已過黃昏,兩人本以為今日不會有人前來投宿,招呼酒菜準備填飽肚子回房歇息,有一波人踏著夜色來到了客棧。
那是一群穿著紅衣的道人,一共十人,為首一人頭正臉方,身材修長,長須長袍,一雙大手尤其驚人,幾乎已及膝蓋。
向飛燕認識,這是衡山派的「通臂猿」顧星河,他外號通臂猿,自然和他這一雙長手脫不開干係。
衡山派這一干人等坐定,吆喝店小二點了些小菜,要了點素酒,便吃了起來。
先前這些道人入門,就是東倒西歪,全無道家風範,待及落座,更無坐姿,又行酒吃肉,妄言妄語,向飛燕心中暗自鄙夷,這道家的「第三小洞天」竟也如此淪落。
衡山派眾弟子喝酒吃肉,熱鬧非凡,高談闊論,大聲喧嘩,完全不將周圍那些食客放在眼裡,不一會兒,眾人約莫喝開了,話不禁多了起來,說的均是江湖之事。
「馬三,你可知道前幾日那『海鹽幫』遭人滅了門?」
「當然知道,據說那些刺客極其兇殘,刀刀封喉,招招見血,連些小姐丫鬟也沒放過,那血水將鄱陽湖也染的通紅。」
「那你知道這是誰下的毒手?」
「江湖有傳言說是海沙幫和海鹽幫為了搶生意大打出手,也有人說是『臨安盟』乾的好事。」
「別開玩笑了,海沙幫哪有這等實力,肯定是那『臨安盟』下的毒手,我聽說『臨安盟』早就想壟斷兩湖一帶的鹽運生意,只是礙於『海鹽幫』的勢力。」
「話說你可知道『臨安盟』是何來頭?」
「我聽說這是當今朝廷戶部尚書孫叄少全力扶植的幫會……」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周圍幾個衡山派弟子也引了過來,客棧頓時熱鬧起來,借著酒性,他們越發大聲。
周伍郎聽的這切。
傳說中孫叄少原為一介布衣,后因開採金礦一夜暴富,以九車黃金買下臨安府最大的三大鏢局「振遠」、「威福」和「大通」。壟斷了京城的押運生意后,他大肆收購各方產業,不管是生產行業,還是運輸行業,又或是貿易行業,到處都滲透著他的勢力。
他興辦私人錢莊、酒樓、乃至青樓,替朝廷建造庫房,督造軍械,與外邦貿易特產,發展航運,黑道白道,無不信服,不出五年,他已對南宋的經濟命脈隻手遮天。
「你說這怎麼可能,孫叄少所有的買賣都是用黃金結算的,難不成他挖到了一個黃金海么,哈哈哈哈哈。」
「的確,有傳聞說這孫叄少用的乃是巫術,可以煉鐵為銀、點石成金,不知真假。」
「你們說話當心點,『臨安盟』的刺客遍布全國,萬一被他們聽見,說不定今晚要你小命。」
「要我小命,你以為我們衡山派是那弱不禁風的青城派么,哈哈哈哈哈。」
「二師兄,說到這青城派,好像又有什麼故事?」
「你們都不知道嗎,前日那青城派也遭了滅門之禍,據說刺客甚是囂張,屠殺完畢智慧,還在現場用血跡留下了個朱雀圖案,看來這又和孫叄少脫不開干係。」
「青城派被滅門?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就是,這青城派投靠韃靼,武林早就想圍而誅之,不想被人捷足先登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這些干我屁事,管他孫叄少要誰的命,今晚我先得讓我的命根子逍遙快活一番不可。」
「哈哈哈哈哈,大師兄又開葷段子。」
朱雀,聽到朱雀兩字,周伍郎不由身體一震,此人果然也在孫叄少手下,不知他是否會隨孫叄少前去南少林,如若再見,非要他性命不可。
喧鬧中,不知道誰眼尖,一下認出了周伍郎和向飛燕。
「咦,大師兄你快看,那邊兩個不是青城派弟子嗎?」一個滿臉通紅的瘦道士忽然指向了周伍郎。
「還真是,青城派就是這裝扮。」那衡山派大師兄似乎來了興緻,搖搖晃晃、提著酒碗走了過來,「喂,老頭,毛孩,你們兩個青城派的走狗怎麼會出現在這地方。」
「知道這是哪裡嗎?知道我們是誰嗎?敢來這裡,膽子不小。」另一個衡山派弟子也湊了過來。
「沒想到,這裡有兩隻元狗,哈哈哈哈哈。」那馬三一聲狂笑,猛的一腳,將周伍郎的一桌酒菜盡數踢翻,「吃什麼吃,呸。」
碗盆落地,發出一陣刺耳雜訊,那些衡山派弟子全部圍了過來。
仗著人多,大師兄更加來勁,他歪歪扭扭的拔出寶劍,指著周伍郎:「我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麼喊我一聲爺,從這裡滾出去,要麼就死在我的劍下。」
向飛燕是暴脾氣,前番就看不慣這些酒肉道士,如今這幫人竟然欺上門來,忍無可忍,嗖的一下站了起來。
周伍郎當然也早已暴怒,亦拍案而起。
「喲,你們看,他們兩個還來了脾氣,哈哈哈哈哈。」
衡山派弟子又是一陣嘲笑。
周伍郎殺意已起,他早就準備好了殺招。
但,一種奇怪的感覺頓然升起,他感到身體在失控,五感在失控,他完全脫離了自己的身體,除了視野,他竟無法再運用身體上的任何細胞。
怎麼回事?他驚詫不絕。
這還不是全部,「周伍郎」說話了,超乎他的想象,他的身體竟然自己開始行動,那個「周伍郎」的軀殼竟在講話,而且講出了一通不可思議的話語。
「各位英雄,今日是我等頭暈眼花,有眼不識泰山,來錯了地方,掃了各位大爺的雅興,老生自當告退。」
什麼?向飛燕震驚,她見周伍郎拍案而起,本以為他要出手教訓眼前這些雜碎,但不知道忽然出了什麼毛病,他居然在道歉,道歉?有沒有聽錯?那個一根筋的周伍郎何時說過一個「不」字。
「周伍郎」說完這番話,拉著向飛燕就要走。
「想走,哪有那麼容易。」一個高大的身影攔住了「周伍郎」,是顧星河。
「啪。」顧星河將一碗素酒丟在桌上,指了指「周伍郎」,「想走也容易,喝了它。」
「周伍郎」沒有抬頭,眼前滿是嘲笑的目光,他毫不猶豫伸手就去拿酒。
「呸。」顧星河噦了一口濃痰,不偏不倚,正入碗中。
「哈哈哈哈哈。」那群衡山弟子已然癲狂。
「周伍郎」依舊面無表情,拿起酒碗一飲而盡,拉著向飛燕頭也不回的跑出客棧。
「乓。」一個酒碗正中「周伍郎」後腦,酒水四濺,客棧里的笑聲達到了高潮……
「周伍郎,你到底在搞什麼?」走出客棧數百米,向飛燕終於忍不住拉停「周伍郎」大聲質問,「以你的武功,殺他們兩遍都綽綽有餘,你怎麼咽的下這口氣,就算你不出手,又何必要低聲下氣,我來也可以!」
向飛燕惱怒不已,「周伍郎」只是不應,拉著她繼續前進。
「你倒是說話啊,你是不是中了邪了。」
「我們等,不要急。」
「周伍郎」說話了,他的眼神黯淡,神情泰然,與之前的周伍郎簡直判若兩人,沒有往日的優柔寡斷,也沒有那種心浮氣躁,向飛燕不由迷茫,他真的是周五郎嗎?
他當然不是真正的周伍郎,真正的周伍郎已經要抓狂了,他失去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受盡屈辱,現在又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要幹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在控制身體,他的內心在狂吼,他的靈魂在怒號。
然而,沒有人能聽到他的聲音……
「周伍郎」的腳步很快,他拉著向飛燕直直跑到城東,眼看就到了天香院,「周伍郎」停步了。
他直挺挺的立於天香院門前,環視四周,像只獵犬一般,搜尋著每一處角落。
向飛燕氣自不打一處來,除了生氣,更多了一份恨鐵不成鋼的哀怨,「周伍郎,你讓我受氣也就罷了,帶著我跑那麼遠,就為了來這裡嗎?他現在還有心情花天酒地?你還是不是人了。」
「記得要叫我『枯木道人』,不要露陷了。」「周伍郎」的語氣平靜如水,不怒自威。
向飛燕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那邊迎客的姑娘已經款款走來,這天香院雖位於鬧市,但時值夜晚,周邊鋪位早就打烊,只留下這一片燈紅酒綠的場所,故徘徊在這附近的男子,九成九都是沖著這天香院而來。
「周伍郎」沒有表態,還是一陣快步,將向飛燕拉走,十幾步功夫,走到一個街角的轉彎處,「周伍郎」止步了,他坐在牆角,對著向飛燕吐出六個字:「我們等,不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