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亡命天涯
《出塞》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王昌齡
周伍郎對戰爭並沒有什麼概念,或者說他現在對身邊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概念,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所處在哪個時代,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甚至記不得昨晚發生的事情。
醒來,便已恍如隔世,除了求生的本能,別無他想。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宋的子民,也不知道有沒有殺錯韃靼人,不過看著這些韃靼兵士飛揚跋扈、濫殺無辜的樣子,以及身邊魂飛魄散、楚楚可憐的呂婉玲,心中早已默認韃靼為敵人。
戰鬥,是周伍郎的本能,危機,讓他熱血沸騰,似乎只要面臨戰鬥,身體就會自己運作起來。
他是個木訥之人,至少失憶之後確是個嘴拙腦笨之人,但說起戰鬥,他可絕對不是常人所能達到的等級。
此時的周伍郎,已經在飛速思考應對之策……
根據之前與韃靼兵士的交手感覺,如果沒有呂婉玲在身邊,不說能將眼前之人盡數消滅,至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如今有了呂婉玲,反倒有點束手束腳,但韃靼兵士已經開始搜查庭院,放火焚屋,不出去早晚也是死路一條。
思前想後,周伍郎決定賭上一把。
「你們大宋人是怎麼辱罵這些韃靼人的?」周伍郎小聲的詢問呂婉玲。
呂婉玲依舊是顫抖不止、精神恍惚,以至於周伍郎詢問第二遍的時候才抖霍霍的吐出兩個字:「蠻……子……」
「馬子?」
「蠻子……」
「蠻子?」
「恩……」
「你聽好了,等會不管發生什麼,都別出來,我去去就來。」
周伍郎放下包裹,還沒等呂婉玲答應,已經竄了出去,只見他腳下生風,幾步繞到一名韃靼兵士背後,雙手將他按頭捂嘴用力一擰,韃靼兵士當場斃命,伍郎不停頓,奪其刀盾,遊走到大門,又擊殺兩名韃靼兵士,院內頓時大亂,伍郎見引起注意,大喝一聲:「蠻子還不受死!」
周伍郎聲如洪鐘,庭院內外的韃靼兵士無不聞之色變,豹子頭將校早已氣的七竅生煙,招呼手下蜂擁而來,周伍郎誘敵成功,全力向門外跑去……
庭院內又恢復了平靜,喊殺聲漸漸遠去,呂婉玲抱著周伍郎留下的包袱,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思量著,韃靼人多勢眾,周伍郎想必凶多吉少,若不趁現在逃出城去,恐怕早晚要遭人毒手,但想到周伍郎之前讓她別動的留言,又不敢輕舉妄動。
猶猶豫豫間,一個黑影摸進了庭院……
又來人了!呂婉玲背脊一涼,那黑影也似乎知道這邊有人,直直向樹叢走過來,漸行漸近,呂婉玲的心眼都要提到嗓門了……借著月光火光,那人原是周伍郎,謝天謝地。
「你……你是怎麼逃回來的?」呂婉玲簡直無法相信周伍郎活著回來了。
「逃?我為什麼要逃?」周伍郎還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語氣。
「難道你把他們都殺了不成?」
「我幹掉了那個大鬍子頭領,剩下的嘍嘍死了幾個,其他都逃了。」周伍郎輕描淡寫,好像幹掉的那些不是什麼韃靼兵士,而是幾隻螻蟻。
這人居然輕鬆殺死了一個元國百夫長,呂婉玲不覺對周伍郎另眼相看,既然這樣,不如……
「周少俠,敢問現在有何打算?」呂婉玲心生一念。
「打算?我打算先出城避避風頭,然後再想辦法搞清楚自己的事情。」
「我記得你說自己是臨安人?」
「我有說過是臨安人?」
「你……」呂婉玲差點又被氣昏過去,「你再複述一遍你你祖父讓你提親的那段話。」現在的呂婉玲也懶得和周伍郎再裝淑女,盡用市井之語對話。
周伍郎倒也聽話,說背就背:「小生姓周,名伍郎,臨安城東人氏……」
「停。」呂婉玲叫停五郎,「你看,你自己說的,你是臨安城東人氏。」
「哦,還真是這麼說的,原來臨安是個城市嗎?」
「你……」呂婉玲今晚可是被驚嚇和憋屈的不輕,「你原來只是會背那些文字而已嗎?」
「是啊,你怎麼知道。」
「……」呂婉玲無語,但轉念一想,不必和他多費口舌,此乃一介武夫,多說無益,早點離開此地才是正途。
「周少俠,小女子有話直說,我欲返臨安,尤恐路遇歹人,周少俠一身絕世武功,可否送我一程,待到了臨安,我定重酬謝之。」
呂婉玲言畢,尋思周伍郎定會就酬金討價一番。
「走吧。」周伍郎不多廢話,拿起包袱就走了,呂婉玲一愣,趕緊從地上撿起剛才被扯掉的半截袖子追了上去。
這周伍郎真是個奇男子,既不貪生怕死好財,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
襄陽城外,天已露白,剛才的府邸原來是太守府,離南門不遠,一路逃跑也沒遇見幾個追兵,倒是有不少逃亡的宋兵和難民,大家爭先恐後,你推我擠,反而險象環生,好在有周伍郎在,不然呂小姐不死在大元的鐵騎下,也要被自己人踩成肉餅。
沿官道一路向南奔走,又行數里,至一小溪……
「停一下,周少俠……停一下,周……周伍郎,我說停一下啊!」呂婉玲已經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她平時養尊處優,嬌生慣養,哪有自己下地走過那麼長的路,更別提兵荒馬亂的逃難了。
「還不能停,這裡太危險。」周伍郎果然是不懂什麼叫做憐香惜玉、溫柔體貼。
「不行,再走我要斷氣了……我的腳……腳早磨破了……嗚嗚嗚嗚嗚……」說著說著呂婉玲癱坐在地,竟哭了起來。
想來自己這幾年真是歷經磨難,先是襄陽圍城,日夜驚擾,后是父親去世,痛徹心扉,現在則是城破家亡,叔父被殺,當年執意要來襄陽看望父親,沒想到在襄陽一待就是六年。
這六年間,起初三年,呂文德尚在,全府上下對呂小姐當然是服侍周全、莫敢怠慢,而後三年,呂文德病死,叔父呂文煥接任襄陽太守,因之前與呂文德有隙,對這個侄女愛理不理,久而久之,下人們心領神會,亦各自疏遠呂小姐,飽受冷遇……那些年受的委屈,又是何人能懂,何人能曉。
如今襄陽城破,呂文煥戰死,呂府化為一炬,再聯想父親去世后自己慘遭多年白眼,怎麼不傷心落淚。
周伍郎不理會呂婉玲,尋思這麼等著也不是個辦法,看看周圍,儘是些傷痕纍纍、披頭散髮的難民,哀嘆聲、哭號聲連綿不絕,目標實在太大,四周又無藏身之處,韃靼人如果追來,勢必傷亡慘重。
想到這裡,乾脆心一橫,將呂小姐往肩上一扛,向遠處一個小山丘飛奔過去。
「你在幹什麼!快放我下來!你這個流氓!你想幹什麼!」呂婉玲剛才還在暗自神傷,沒想到周伍郎突如其來的野蠻行為,嚇得陣陣急叫。
周伍郎懶得解釋,三下五除二爬上山丘,找了一棵大樹,將呂小姐放了下來。
「你要幹什麼?別過來啊!我要叫非禮了!」呂婉玲驚魂未定,昨晚到現在,大概是她這輩子哭喊次數最多的幾個時辰。
「噓。」周伍郎比劃了一個閉嘴,自覺的後退幾步,「你別叫了,下面不安全。」
「你怎麼可以隨便摟抱姑娘,你祖父沒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嗎!你這個丑流氓!」呂婉玲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周伍郎雖然屢次救她,卻也更多次挑戰她的心理極限,這下乾脆直接動手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別喊了。」周伍郎忽的嚴肅起來,指了指遠處,呂婉玲立馬收聲,順著伍郎指的方向,這正是剛才他們歇腳的那條小溪。
只見塵土飄揚,馬蹄聲隆隆,是韃靼人的騎兵!剛才哭天喊地的難民哪知會有此血光之災,反應不及,被騎兵沖的七零八落,韃靼騎兵極其勇猛,或拉弓射箭,或舞刀揮砍,所到之處,血肉橫飛,不一會,難民已死的七七八八,血水橫流,把溪水被染的通紅……
呂婉玲看的膽戰心驚,寒毛卓豎,說起來,這已經是周伍郎第三次救她了。
韃靼騎兵血洗完畢,將難民屍首集中丟在路邊,也不離去,分列在道路兩旁,列陣以待。
沒多久,一大隊人馬遠遠出現,漸行漸近,只見這一隊人馬,隊列嚴整,旗羅傘蓋,人俊馬高,華服加身。為首兩組騎兵,九匹白馬,五匹黑馬,白馬在前,騎手滿身銀鎧,手持九桿大旗,一桿長,八桿短,「田」字陣型,長桿約十三尺,短桿約九尺,旗杆由松木製成,纓子用的是銀白色的公馬鬃,環繞九條飄帶,頂端為一尺長鍍金三叉鐵矛。後面五匹黑馬,騎手滿身黑甲,手持五桿大旗,比白旗略短,一桿長,四桿短,「十」字陣型,旗杆也是由松木製成,頂端是一尺長鍍金三叉鐵矛,不過纓子是用黑色公馬鬃製做。
旌旗過後,一匹血色鬃毛的高頭大馬單獨成列,馬上坐著一個彪型巨漢,見他體方臉長,面色黝黑,眉如雙鞭,眼似鷹隼,鼻賽蠻牛,口藏乾坤,所到之處,日光暗淡,風息皆止,魚蟲藏匿,草木俱閉,飛鳥不鳴,野獸臣服,氣勢逼人,不怒自威。
周伍郎不覺感到壓抑,昨夜今晨,他一共擊殺了二十八個兵士,外加百夫長一名,在他眼裡,無非都是信手拈來,小菜一碟,而眼前此人氣勢之強,卻不得為之汗顏。
「這人不簡單。」周伍郎不禁感嘆。
「這還用說,你沒見到九斿白纛和四游黑纛嘛。」呂婉玲吃驚的睜大眼睛,雞皮疙瘩早已起滿了全身。
「九斿白纛、四游黑纛,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元國皇帝的象徵!」
「元國皇帝?你說那個黑臉的大漢嗎?」
「沒錯,他就是元國皇帝、蒙古可汗、韃靼人的首領忽必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