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情發於目
朝堂辯論進行得異常順利。
雖然季老先生並未出場,可單憑那一幅字跡,便已有足夠的分量。別的案子尚且有些麻煩,可就這一樁辱母案,便直戳皇帝心結。
先不說大齊以孝治天下,便是皇帝自己,也是出了名的孝子,這一點從他做太子時便能看出。
而賭場惡徒辱人在先,其子正當防衛,不僅可以無罪論,還應褒獎為佳。
審理此案的陳誠、杜紋,因辦案不力、貪贓枉法,皆被革職查辦,若非王榮求情擔保,他們脖子上的腦袋怕是也保不住。
畢竟此事不單是被錯判,還傷及聖上顏面,相當於給大齊打了個耳光,這耳光便直接甩在皇帝臉上。
清風賭場的掌柜魏成周,已在賭場被封后押入大牢,陪他一起被送去的,還有當日鬧事的手下潑皮無賴。
此次一去,怕是再無回頭日了。
范西施和其子重見天日,他們從牢里出來那一天,是崔承皓派人去接的。先前的居所已經被人砸爛,崔承皓只得在城郊尋了一處院落讓他們居住,母子二人謝了又謝,這才去安頓下來。
經此一事,王榮損失兩個幹將。
可他又怎能想到,如此久遠的一樁小小案子,今日會被他們翻出來呢?還有那朝堂上的供詞,那些污穢骯髒的勾當,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就這樣被人供出來。連帶他自己也險些不保,還好聖上避重就輕,並未多問他什麼。
氣憤之餘,他是心有餘悸。
不禁想到,這些究竟是如何被他們找出來的?
饒是他想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
有人歡喜有人憂。王家一片頹唐,崔家自然是一派歡欣。
「承皓,你去王府道謝一回。」沈夫人捧著一個錦盒,遞到崔承皓手裡,「此次也著實麻煩了他倆……你再去謝一回。」
他倆,自然指的是周澈和薛千。
此刻在沈夫人眼裡,薛千已是周澈的人了,她自然也看重起來。
「不必了,我和周澈的交情,還用三番五次道謝?娘,您收回去吧,謝來謝去都生分了。」
「此話不錯。」崔束接話,「世子深明大義,是不會拘於此小結的。」
沈夫人只好打開盒子讓他們看:「這是那丫頭愛吃的,我琢磨著,王府雖然吃喝都不缺,但未必有做這糕點的廚子。所以今天一早就讓廚下做了,現在還冒著熱氣,你快給她送過去。」
她如此反常的舉動,讓父子二人皆吃了不小一驚。
崔承皓拿來一看,裡面果真是薛千愛吃的金乳酥,還冒著香噴噴的熱氣。
熏得他頃刻也心寬起來。
待兒子走後,崔束才小聲問夫人:「為何現在,改觀如此之大?」
「我也沒多討厭她。」沈夫人撇嘴。
其實細想下來她才發現,自己果真沒那麼討厭薛千……以前的嚴罰及責罵,只不過是因牽扯了承皓,如今,薛千既已是燕王府的人,跟承皓再無瓜葛,她也就放下心來。
可在這之後,便是落寞的感嘆:倘若薛千一直就是薛千該多好?從不和千雪沾邊……那麼承皓即便要了她,也是可以的。
另外,薛千還令她老是想起另一位女子——那個承皓一直未曾忘記的蔣飄渺。
沈夫人心裡納悶:為何承皓每每遇到的,皆是青樓里的姑娘呢?他是有這個劫還是怎的??
冬日,少有暖天,晴空萬里。
薛千窩在周澈的書房裡,翻看著剛找來的書。外面廊檐下,周澈正半靠在柱子上,琢磨著手裡的玉簫,時不時吹一段,找尋著陌生的曲調。
他的身影一半在日光下,一半隱沒於陰影中,半實半虛,晦暗不明。
《人物誌·九征》篇中,有一句話:
「夫色見於貌,所謂徵神。徵神見貌,則情發於目……」
薛千念到此處,不覺合書,抬起頭來,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門外。
她凝視外面的身影,口中複述了一遍:「徵神見貌,則情發於目。」
徵神見貌,則情發於目。
腦海中浮現出周澈漆黑的雙眼……人的心身特徵,在五官皆有體現。雖不能以貌取人,可一個人的精氣神,他的信念及心力,卻是可以從眼睛看出來的。
初時,她在他的注視下心神不定,手腳發軟,其實也是有些道理的。
一個人的眼睛,所傳達的東西太多,單是一個凜冽的眼神,便足以讓人自亂陣腳。
而到如今,那眼睛里再無敵意和冷漠,她所看到的,皆是親切和暖意。
一個人的眼,怎可以如此善變呢?
想至此,她勾起唇角笑了笑,放下書,躡手躡腳走了出去,繞到他身後。
「站住。」
還未伸出手,便被前方的人喝止了。
周澈的玉簫還在手裡,聲音卻是對著身後:「姑娘最好安分點。」
安分點……
她不安分了么?
薛千不自在地咳了兩聲,負手身後,大搖大擺走去前面:「我又沒幹什麼,你大驚小怪作甚。」
周澈幽幽看著她,不作聲。
真是恨鐵不成鋼!
世間怎會有如此,如此厚臉皮的女子?
也是,只有這樣的經歷,才能養育出她此刻天不怕地不怕、在親近的人面前毫不保留的姿態……
沒有深閨小姐們身上的謹慎與含蓄。
念及此,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薛千轉過身來。
周澈把玉簫收起,對她道:「你過來。」
薛千站著不動。
憑什麼你讓我過去,我便要過去?慣會使喚人,她又不是丫頭,你就不能自己過來么?
周澈只好自己過去,站在她面前,環顧四周,目光在院里流轉了一圈后,收回來問她:「你會舞劍,是不是?」
「是。」
「舞得如何?」
「還行。」薛千眼光亂瞥。
周澈緩緩點頭,眸中不知流過什麼,默了片刻:「你隨我來,舞上一段,我看看如何。若是還行,那便好說,若是不行,那我也就沒法了。」
薛千聽得暈頭轉向,糊裡糊塗:「什麼……好說難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若是果真舞得不錯,我便帶你去看一場,舉國的盛會。」
舉國盛會。
薛千微挑眉,似是有了興趣。
「若是不行,那月底的大朝會,你就只能呆在家裡,與貓為伴了。」他說完,風輕雲淡,向外走去。
薛千正在發愣,只聞一聲「喵——」
轉身一看,才發現那隻白貓竟不知何時跳了出來,正仰頭朝她叫著。
與貓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