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馱你上山
這是昭然分明要與他做對了?
還是試探而已?
周澈雖臉色不好看,卻明白此刻是亂不得,也慌不得。
永寧公主回過頭來,目光仍落在他臉上,彷彿薛千極不重要,只是一個物件一般,一枚棋子一般,不值得她觀看,也不值得她費心。
永寧仔細注視周澈的臉龐,嘴角愈發上揚。
她真是極欣賞這個堂弟的,可是,誰讓他又偏偏與她作對……
那就怪不得她了。
「殿下想要,拿走便是。」周澈開口了,一手將薛千推向前,握著的手也鬆開。薛千滿目驚愕地轉頭,看到了周澈一臉渾不在意的笑容。
他自始至終未看她一眼。
公主神色一僵。
薛千鬼使神差地想要辯解,儘管她知道這是個愚不可及的決定,卻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宰割,像個啞巴一樣:「殿下,民女雖不知公主殿下想要什麼,可是民女有話說。我跟周……跟世子爺無關,民女雖無父母,卻有師父,公主殿下隨意賞賜,難道——」
「住口。」周澈低喝一聲。
薛千看不見他的面孔,卻能想到他有多氣憤。自相認以來,他還未曾對她發過火。
可是她若不言語,她成了什麼?
況且,那是他的姐姐,永寧豈會真的為難這個弟弟?
可是顯然,薛千想得太天真了。
「你要說什麼,繼續說,本宮聽著。」永寧笑了,看向面前的女子。
薛千反而說不出來了。
「公主。」周澈眼風掃過薛千的脊背,「是此女不懂事,衝撞了公主。我這便回去……」
「嗯?」公主露出吃驚的模樣,「你不是要送給本宮么?」
「……」
是說了,可也沒說現在就送啊。公主顯然是在鑽空子,刻意為難他。
半晌,周澈憋出道:「她太無規矩了,還需管教。」
「那你準備如何管教?」
周澈不作聲了。
似乎頃刻間天地無聲,萬籟俱寂。莫大的安靜襲來,在這長久的沉寂中,分明有明槍暗火,鼓聲連天,一片摧枯拉朽,萬草枯竭。
「阿澈,你瞞不過本宮。」永寧公主的聲音依舊寒涼入骨,「罷了,本宮開個玩笑,你倒當真了。我怎能要你的人呢?即便要,也不能現在就要啊,那豈不是奪人所愛?」
她笑了笑:「阿澈,姐姐告訴你一句,只要你好好的,咱們姐弟情分,便永遠不會變。」
說罷,她朝薛千冷冷瞥了一眼。
「以後,便看你如何做了。」
一眾人離去,樹上的人紛紛隱匿不見,方才跪在地上的武士也滿臉失落站了起來,上馬之前,還朝薛千看了一眼。
結果薛千沒看著,反倒撞上了周澈的目光。他被這目光一刺,臉色訕訕,也有些不甘,冷哼一聲上了馬。
公主的這些護衛,一個個心高氣傲,毫不把人放在眼裡,除了皇上,這天下似乎沒人能製得住他們,燕王世子,又算得了什麼?
直到這隊人馬走遠,此處才又恢復了安靜。
彷彿這一幕,只是做夢,從未發生過,分不清真假虛實。
薛千轉身看向周澈。
周澈冷冷看著她。
她只是覺得好奇,倒沒多少害怕,可能是周澈在身旁的緣故,她深信公主不會把她帶走。可是……這又關她何事呢?為何說著說著,扯到她身上來了?
她完全成了一個貨物,任人買來買去了。
方才周澈那一番話,固然是權宜之計,可是言語犀利放浪……尤為不好聽。
「你這堂姐是怎麼回事?你做了何事讓她大動肝火?」薛千來到他跟前,忍不住問道,「我若沒猜錯,這便是永寧公主了?」
周澈望向遠方:「是。」
「那她說的……你擋她的路,又是何意?」
周澈眼光回來,斜睨她:「你不該問的,就別問。」
何謂她不該問的?
薛千愣了,方才都差點把她賣了,她還無權過問么?
「你知道有些人是怎麼死的嗎?」
「怎麼死的?」
「知道的太多,被人殺了。」他說完轉身,瞥了一眼地上的水囊,拿起來到溪邊重新裝滿水。
一切恢復如常。
薛千訕訕地立在原地,知道自己的口不擇言險些釀下大禍,待周澈回來后,便小聲解釋:「我本以為,自己的話能讓公主改變心意,誰知道會被你打斷……」
周澈愣了下。
片刻,他回過神來,莫名覺得哭笑不得。將水囊繫到腰間,胳膊搭在馬身上,頭貼過去,無聲立了半晌。
這個動作很詭異……人依著馬,馬貼著人,相互依偎,人馬無聲。
薛千蹙眉看著他。
他這是在……笑?
笑夠了,他偏過頭,示意薛千過去。
「你跟你講,公主是有備而來,沖我而來,你以為自己有多大分量,足以讓她改變主意?」他緩慢說著,「其次,公主是借你來嚇唬我,你所能做的最好的,便是閉口不言,明白么?」
薛千明白是明白了……
可有些話卻聽不懂。
何謂……借你來嚇唬我?
「我與公主的事,你不要管,她暫且不敢動我。」周澈繼續說道,望向對面,「北境沈侯剛回來,灰甲軍又是我麾下,他們忠心昭昭,所以……」
所以皇上暫時還離不開他。
薛千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什麼呢?」周澈見她不作聲。
薛千搖搖頭,眼神東躲西藏。
他以為她是嚇著了,柔聲道:「其實,我該想好的,不該帶你出來。跟著我,會有許多麻煩……」
薛千拔開水囊的木塞,側過身去,仰頭大喝了幾口。然後擦擦嘴,離開原地,騎到了馬上,若無其事般道:「該上路了。」
嗯,是該上路了。
周澈翻身上馬,握鞭的手指向前方:「你在前面。」
薛千怔忡一刻,沒問什麼,輕夾馬腹,走到了周澈斜前方,兩人這才重新上路。
她被那話攪得心亂如麻。
……
自京外一劫,直到岐山縣,整整七日,路上安然無恙。
然而風餐露宿七天,勞頓不堪,風塵滿衣,到達山腳下時,薛千已快要從馬上掉下。
日夜兼程,先不說食宿,光是騎馬,就將她腿內磨得掉了一層皮。薛千暗暗呻吟,咬牙忍痛,可是到了山腳,卻再也忍不住了。
她坐在樹下石頭上歇息,一邊咬乾糧,一邊暗暗吸氣。
腿上的疼痛彷彿火燎,便是這樣不動,也燒著你,刺著你,不能動一分,一動便是痛上加痛。
周澈見狀,起身將她的馬栓到樹榦上,然後拉過自己的馬來,坐下吃飯,一言不發。
夜間在驛站時,薛千腿上已上了葯,可如今也不知如何了。心中暗想:若是有白芷在身邊就好了,照應還方便些,此刻真是有苦也說不出……
又歇了半晌,薛千扶著樹榦站起來,一眼卻看到了自己的馬,韁繩已被死死綁在樹上,好似不欲走了。
「這是……」
周澈起身,拍拍自己的馬:「上馬,馱你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