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任你挑
翌日,晨光熹微。
薛千睜開眼時,頭腦陣陣發痛。
不知是昨日凍的,還是昨日嚇的?寒冷交加后,她發了一夜的熱,又是夢魘又是冒汗,房裡丫鬟忙個不停,換湯倒水,滿屋子藥味。
險些驚動燕王與燕王妃,好在周澈壓了下去。
房間里炭火燒得很足,溫暖如春,與外面宛然兩個天地。除卻葯香之外,還有淡淡的熏香,充溢著整個房間。
「姑娘醒了?」這是靈芝的聲音。
薛千側過頭去,只見靈芝坐在床邊,不遠處,還有秋菊和芍藥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爺今早忙著出去,就把姑娘交給我們了。」靈芝從旁邊拿起一碗葯,溫聲說道,「昨夜的事,我們大致知道了,姑娘想來受了不少委屈。不過姑娘放心,我們姐妹都是口風極嚴的,不會亂說什麼。」
後邊的秋菊和芍藥聽到聲音,睜開了眼,忙起身過來。
「薛姑娘,你可醒了!」
「是啊,大夫說,只要你今早醒了,那熱就退了。」秋菊說著,往她額間一摸,滿臉欣喜,「退了退了,真退了!可急死我們了!」
薛千聽罷,有些不好意思,勉強撐坐起來,芍藥在她身後放了軟枕。
「辛苦你們了,我不打緊的,你們……都一夜未睡?」她聲音虛弱,面頰仍舊慘白。
兩個丫頭笑了,相視一看,道:「姑娘還跟我們客氣什麼?真是折煞我們,你可是世子爺千叮嚀萬囑咐的,奴婢哪敢怠慢?」
「怪不得王妃娘娘那麼可喜姑娘,薛姑娘這般溫和沒架子,我們夜裡還擔心呢,只怕以後添個人,不知該如何照料,也摸不清姑娘的脾氣,出了差錯可如何是好?這下可好,原來姑娘這樣溫順可親,奴婢也無需擔心了!」
芍藥是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終日跟著靈芝,倒是沒一點沉穩。此刻見薛千醒來,一時欣喜,嘰里呱啦說個不停,被靈芝嗔怪地制止了一眼。
薛千剛醒,頭腦略昏沉,聽著這些言語,遲遲未反應過來。
「你們真的……一宿未眠?」她緩慢問道。
這下,連靈芝也忍不住笑起來:「姑娘老問這個作甚?怕是還迷糊著呢。」轉頭對她倆道,「去去,快去打水,別瞎貧了。」
兩個丫頭這才跑出去。
薛千看清了,此刻她在的房間內,寬敞明亮,裝潢名貴,書櫥長案,錦屏秀雅。地上香焚寶鼎,門邊花插銀瓶,鼻尖瀰漫著淡淡的墨香。
就連身下的床,也不是熟悉的床……
這……不是她的房間!
靈芝看出疑惑,解釋道:「昨天三更半夜回來,以防驚擾王爺,世子便沒去清月閣,直接來了朝暉苑。不過姑娘放心,此處是偏房,不是世子爺的房間。」
薛千聽罷,微微放了心。
其實她也不知道,她放的是何心……
「他去何處了?」薛千含下一口葯。
「國舅府。」
國舅府……
薛千一想,心中便擁堵得慌。
昨日沈夫人罵她的話迴響在耳邊,句句皆為誅心之言。昨夜的景象也歷歷在目,她做了一夜噩夢,倘以為是噩夢,沒想到卻是真的……
趁人之危,趁人之危!
防不勝防。
若非那人是君如姐的表兄,她是斷不會饒他的!
「姑娘?」靈芝看她又發獃,忙輕撫其背,「姑娘不要再想了,過去的都過去了,今後留在咱王府,絕對沒人欺負姑娘。」
薛千看著靈芝,笑了笑。
忽然問道:「你在府里有幾年了?」
「大約有十年了,我是自小就在的……姑娘何故問起這個?」
她比自己略大些,薛千滯了半晌,最後搖搖頭:「沒事。靈芝姐姐,以後多要你關照了。」
「怎麼又說這個……」
靈芝笑了,一勺勺喂著葯,薛千一口口吃著。
她在沉思,她在說話。
「姑娘是不知道,夜裡世子爺也沒睡呢,叫來了大夫,又不敢聲張,不敢驚動闔府。本來呢,我們忙也就算了,他又偏不走,一直守在這房裡……」
薛千的心滯了一滯。
「我服侍世子爺多少年,沒見過他對人這樣好過。」
「除了王妃與王爺外,別說往家裡領人了,就連……」她停頓一下,嘆了口氣,「看來那戲詞上說得對,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們也不愧是兄弟倆,郡王爺被錦屏樓的柳姑娘迷得五迷三道,世子又被……」
她忽然住了嘴,臉色窘迫。
這不是拿薛姑娘與柳娉婷比么?
又想起世子不讓說起「嵌雪樓」,又忙閉嘴。
薛千倒沒顧及這個,只是越聽越不對勁……聽到「英雄難過美人關」時,險些將口中的葯汁咳出。
她忙擦擦嘴,解釋道:「不是……你誤會了,其實……」
「姑娘,水來了!」秋菊端著盆熱水進來,放到架子上。
靈芝手裡的葯也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碗:「我扶姑娘起來凈面。」薛千被她攙扶一把,掀開被子下床。
這一掀,才發現自己早已換了衣裳。
她抬頭詫異地望向靈芝。
「姑娘有所不知,從國舅府回來那會兒,你全身冰涼,寒氣忒重,一會兒出熱汗一會兒出冷汗,奴婢們不得已為姑娘沐浴更了衣,這才舒緩過來,否則不會好得這樣快。」
薛千凈了面,坐在妝鏡前,看著鏡中這個身穿粉紅衣的女子,羅衫上綴滿嬌嫩的桃花,袖口盛開著潔白小巧的杏花,一時怔住了。
她還從沒……穿過這樣活潑亮麗的顏色。
除了在嵌雪樓……可她在嵌雪樓,衣裳大多也是湖青色、藍綠色,鮮少穿紅裝。
不知為何,要給她換上這樣的衣裳。
靈芝已經出去了,秋菊給她梳發,看出疑惑,問道:「姑娘好似,很喜歡穿清涼色?」
薛千點了點頭。
「為何呢?姑娘穿艷色也很好看啊。」
為何……是啊,為何呢?
她不是喜歡清涼色,而是,忘不了那一團的血紅。
那樣鮮艷的顏色穿在身上,只會讓她一次次想起那漫天血紅的屠殺。好在,今日的衣裳還好,並不十分紅艷。
「是爺吩咐的,前兩日,爺就命人去置辦衣裳了,他知道姑娘要長住,就打點了一切。」
薛千點著頭,明白了什麼。
周澈所做的一切,無非想讓她忘掉那些不愉快,忘掉那次慘痛的經歷。
她猛地想到什麼,忙問:「那不會……我以後的衣裳,都要穿這樣……」
「當然不是。」秋菊笑了,「姑娘愛穿什麼,就穿什麼,有的挑。」
有的……挑。
薛千被噎了一下,一股無法說出的感覺瞬間襲遍全身。
好似又回到了小時候,做回了那個被丫鬟奶娘包圍著、過著那錦衣玉食、從不知飢餓寒冷為何物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