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出宮
薛千從西殿小院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風更冷了一些。
崔燕和兩個侍女站在未央宮外，東張西望，好在此處鮮有人經過，不曾發現她們的異樣。
「燕燕，你真是越來越急躁了。」皇后不慌不忙，在庭院的花叢間遊走消食。
崔燕回頭看看娘娘，也不知該說什麼，此刻她是心急如焚，恨不得一眼望穿。
在此之前，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著急，這麼擔憂。
「燕小姐，你看，那個是不是？」有侍女眼尖，發現了道路盡頭的兩盞燈火。
崔燕一個激靈轉過身，朝那邊望去。
只見搖曳的宮燈下，四個人影漸漸走近、走近。
為首的是兩個提燈的宮女，後邊則是一個布衣女子，還有一個嬤嬤。
不是她又是誰……
不是薛千又是誰？！
崔燕抓緊了旁邊侍女的衣裳，就差蹦起來了，引得院子里的皇后一陣搖頭嘆息。
「燕小姐真是活潑。」皇後身邊的侍女笑道。
「活潑什麼……多大的姑娘了，本宮想跟她說說正經事，她還不樂意，這會子不見，又成這副瘋癲模樣了。」
「那……沈夫人托娘娘辦的事……」
「本宮著急，有什麼用呢？你沒見方才的情景？嘴都撅到天上去了……本宮還是省省心吧，何時她自己想明白了，本宮一句話的事，豈不容易？這回，只能讓夫人落空了。」
侍女笑了笑，不再作聲。
……
「怎麼樣怎麼樣？」薛千一到，崔燕迫不及待拉住她。
這可是她們第一次做這種事，是崔燕有生以來做的最驚心動魄的一件事，雖然此事主謀並不是她，可她也身在其中啊。
這種感覺很難說清楚，既有恐懼，又有不安，既有負罪感，也有興奮感，最重要的是……那種豁出去干一件大事的心情。
這是在家裡、在閣樓、在畫房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的！
此刻，她見薛千平安歸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而薛千，就不如她這般激動了。
她像是剛來時那樣，依舊不溫不火，行事說話慢吞吞，看見皇后再次行禮，又在未央宮聽皇后說了幾句話，便趁著夜色不深，宮門未關之時，和崔燕匆匆離去了。
這一趟，驚心動魄。
這一趟，猶如夢境。
這一趟，似真似幻。
馬車駛出一層一層的宮牆和宮門，駛出皇城大門，身後的宮殿漸漸遠去，深宮裡的氣息也在漸漸沖淡。
一切的一切，都湮沒在背後濃重的夜霧裡，歸於平靜。
心情，也在漸漸平復。
她……竟然見到了郡主！她真的見到了郡主，活生生的、真實的、近在眼前的、可以摸到的、已經長大的十五歲的郡主……
她長得漂亮，性情柔善，並且那麼快就相信了自己。
她心有所愛，倔強不屈，敢於為了將來拼力一搏。
薛千想著，嘴角慢慢勾起一絲微笑。然而緊接著，她的微笑又隱沒了下去，消失不見。
她……她傷得好重啊。
二十大板，生生落下去。
薛千不敢回想方才上藥時的情景，那血肉模糊的畫面一重重閃在自己眼前，如同驚天雷電。她一邊上藥一邊咬著嘴唇，盡量不使自己的手臂抖動，盡量不迸出眼淚來。
饒是如此，郡主竟還安慰她，竟還緊咬牙關，哪怕汗如雨下，也不再哼一聲、掉一地淚。
她的郡主，原來比她想象中還要堅強……
比她還要堅強……
馬車拐了個彎，她的頭跟著車子晃了晃，索性閉上了眼，靠在車板上。
哥哥，爹，娘……你們安息吧。
她活得很好，我和她見面了，我看見她了。
你們放心，放心，我會把她保護得很好，會為你們找出真兇。
徐徐夜風透過車窗吹進來，一襲微涼，吹亂了她滿臉的淚痕。
崔燕自上車后，就噼里啪啦問了她一大通，可見她心事沉沉的樣子，又不好再問了。
此刻，她正哼著歌兒，一扭頭，卻見正靠在車角一聲不語的薛千，頭埋向內側陰影里，雙肩微微抖動。
這人……
崔燕發了會兒呆，撇撇嘴再次掀開車簾。
「停，停一下！」她大聲叫住車夫。
馬車停了下來，薛千微微睜眼，看她下了車，卻不知要做什麼。
很快，崔燕再次上來了，車夫揮鞭，馬車搖晃繼續前行。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忽然，一股甜香撲鼻而來，熱氣騰騰地烤著自己的臉頰。薛千詫異地睜開眼，視線頓時被一隻金黃的烤紅薯填滿，幾乎貼在自己鼻子上了。
她嚇了一跳，忍不住縮下脖子。
「你看你，什麼意思。」崔燕沒好氣，「不想吃就不吃吧，用得著那麼嫌棄……」
薛千喘了口氣，笑起來。
崔燕作勢，要把烤紅薯遞進嘴裡。
薛千手疾眼快，一把奪過烤紅薯，狡黠地笑：「誰說我嫌棄的，不許跟我搶。」
崔燕目瞪口呆：「誰跟你搶，明明是我買的！」
「可你給了我啊。」
「誰給你了，少強詞奪理！」她怒極。
「別鬧，燕妹妹最乖了……」薛千幽幽道，張開嘴巴，沖著鬆軟香甜的紅薯咬了下去，「嗯……真不錯，多謝燕妹妹了。」
崔燕握著雙拳，幾乎氣極。面對如此厚臉皮莫名其妙的人，她實在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崔府。
「娘娘什麼也沒說？」房間里，傳出沈夫人揚高的聲音。
崔燕若無其事一般，點了點頭。
「這……這怎麼可能呢，娘娘信上明明說了，這回要替你——」
「對了，娘，你吃不吃烤紅薯？」
「啊？」
「快，趁熱吃，我在街上剛剛買的！」
「燕燕，你聽著，娘有話問你……」
「對了，娘娘給承昭帶禮物了，讓我過去給他呢，娘你快吃吧，涼了就不好了……我先給他送過去了。」
「哎……你這丫頭，別走啊，你給我回來！」
熱鬧的上房裡，很快又陷入安靜。
崔承皓在房裡，猶如當初見師父那般，來回不停地踱步。
直到聽小廝說大小姐回來了，與薛姑娘二人安然無恙，並且大小姐興高采烈時，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來。
既然這麼晚了，不如具體的明天再問？
可是，若是今夜不問明白，似乎又會是個不眠之夜……
思來想去，他想得越是煩躁，索性起床披衣，趁著皓月當空、夜色清涼，走了出來。
東苑外面的竹道上，靜謐清爽，唯有窸窸窣窣的蟲鳴聲傳來，伴著輕微的腳步聲，倒是宜人得很。
這種事關性命的事，他也是頭一次做，而且，萬一出了意外，那首當其衝的便是郡主。他絕不能讓意外發生，絕不能讓郡主有事，此事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只差明日一早去跟父親說了，有父親及朝中官僚的幫忙，應該會順利許多。
如此一想，心中便暢快了不少。
可是下一刻，胸口突然又悶了起來。
薛千，薛千……
她和嵌雪樓，到底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