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暗涌
宮牆內，道路寬闊，兩側亮起的燈籠隨風搖曳，照得道上一片通明。
薛千低著頭，謙卑恭敬，跟著兩個侍女和一個嬤嬤來到一間幽閉的小院。這裡不是長樂宮，也不是皇后的未央宮，而是西側一處沒人住的院子，裡面擺設簡單，宮女只不過三四人，都守在一間屋子外。
如此遠，如此幽僻，竟讓一個被打了二十板的女子留在這裡。
二十板……呵，幸好不是四十板，四十板落在她身上，恐怕會要命。
嬤嬤上前跟宮女說了兩句話。
薛千忽然想到，這是在宮裡，這件事鬧這麼大，王貴妃不可能不知道。王貴妃定已將此事告給王丞相了，那王家人也都知道了？
可是，縱然他們知道，也只能裝不知道。
不然，還能怎麼著呢？
若真如此，郡主去了王家，豈不是更沒好日子過了？王軒好歹是相府里高貴的公子，豈能容忍這等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容忍自己的妻子和侍衛有染？
院里的風突然涼了起來，郡主的屋子緊閉，窗口亮著淡淡的燭光，溶進這一片夜色里。
門打開，嬤嬤轉身，請薛千進去。
薛千手裡提著藥箱，低眉垂目，緩緩抬步，走向門內。
兩旁的宮女皆打量著她，帶著不屑，帶著猶疑，帶著警備。
她進去了。
屋內撲面而來一股悶熱的氣息，像是朽木經過雨水沖刷，撲鼻而來的腐爛味道。
可見，這間院子，這間屋子，多久沒人居住了，其內又是何等潮悶，空氣都是凝滯的。
這種地方，別說病人，就是個尋常女子，恐怕也呆不下去。
郡主在太後身邊這麼多年，雖說比不上那些公主，但好歹也是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麼苦的。如今心身皆受重創，萬念俱灰下，她可別做什麼傻事……
想至此，她抬眼猛地掃了一圈室內。
屋裡並沒有人，只一側的屏風那頭，隱隱閃耀著燈光。
「薛姑娘請進吧，郡主就在那一側。」嬤嬤見她神情有異，便解釋道。
她點頭謝過嬤嬤，又轉身對室外宮女吩咐道：「郡主貴體受損，不宜外人入內，還請各位不要進來，我一人為郡主療傷即可。」
宮女面面相覷，剛要說什麼，又被薛千打斷。
「不過半柱香，我便會出來，謝過各位了。」說著，她低身福了一福。
跟來的嬤嬤和侍女並沒有說話，卻只見嬤嬤手中拿出幾個碎銀子，放入了宮女手中。
薛千看見這個動作，微微怔了一下。
嬤嬤和侍女……為什麼要幫她？
緊接著，嬤嬤又交待了兩句，便關上門，和兩個侍女留在外面。室內，只余她一個人，手裡提著藥箱。
這是什麼情況？！
薛千有些沒反應過來。
是了，是了，嬤嬤和侍女都是皇后的人，自己畢竟是皇後派來的，自然要多幫著通融些了。
可是，自己在她們眼中不過是一個來治病的大夫，用得著這麼通融？皇後為何會這麼想？
郡主，王軒，王家，王貴妃，皇后，承昭，郡主……
她腦子裡一閃，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
……
……
未央宮中傳出笑聲，暖意融融。
「娘娘，朝雲宮的侍女送來一盆西府海棠，說是特意給娘娘觀賞的。」一個年長的宮女走了進來，低頭對皇后說。
圓桌上的御饌還冒著熱氣，姑侄二人並沒動幾下筷子，倒是光顧著說笑了。宮女一來，笑聲被打斷，二人同時抬起頭。
「朝雲宮？」
「是。」
皇后笑了一笑：「那就放在院子里吧，趕明兒天亮了我去瞧瞧。」又轉身吩咐身後的宮女，「去，把上回雲南進貢的翠玉流珠手釧，拿兩釧給王貴妃送去。」
門口的侍女又道：「娘娘，貴妃的侍女絳雪還站在院里呢，說那西府海棠正開得極盛，過了這個時辰就不好看了，要娘娘……要娘娘一定要今夜一飽眼福。」
皇后怔了怔，不過笑容未消去半分，又道：「看來，本宮真要出去看一看了。」
崔燕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說著，二人站起身來。
兩人離開桌椅，走到屋門口，站在了台階上。
院子里，宮燈下映照著一個侍女，便是絳雪。絳雪手中捧著一盆開得嬌艷的西府海棠，果真是妖艷如火，美不勝收。
見屋內有人出來，那侍女抬了抬眼，瞧見皇后和崔燕后，又垂下了眼。
「真是好看啊，放在這處吧。」皇后素手一揮，絳雪便溫順地按照宮女的指示，放在了台階之下的一角，退回去低眉垂眼。
「燕燕，你來看看。」皇后輕聲道，把崔燕拉了過來，
絳雪不由抬頭，再次瞧了一眼。
「嗯，真好看。」崔燕看看那海棠，由衷讚美。
皇后笑笑，將目光轉向絳雪：「回去代本宮說，謝過妹妹了。」說罷，又命侍女將那手釧拿給絳雪，絳雪這才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皇后直目送她出了宮門，才收回視線，拉著崔燕回屋。
微風將海棠的花瓣吹得飄搖亂顫，更加嫵媚嬌艷了幾分。
……
……
「你看清楚了，只有她妹妹一個？」
「奴婢看清楚了。」
「沒別人？」
「沒有，奴婢放花的時候，朝屋子裡看了，桌上只擺著兩副碗筷。」
「呵，你倒看得真清楚。」
「奴婢應該的。」
「郡主那邊怎樣了？」
「皇上派人守著，應該無事，只是郡主老不吃飯……」
「這有什麼，她餓了自然就吃了。不過……也該好好罰她，真讓我王家丟臉！大婚當前惹出這檔子事，早該餓上兩天……總之，近日不能再出事，郡主那邊不用擔心，料她也跑不了，就是小心皇后那邊……」
「是。」
「對了，那姓林的呢？」
「林校尉好像——」
「什麼林校尉！」
「……是……是林……林蕭之也被關著，具體奴婢也打聽不到，昨天小柱子說好像高燒不退，總之病得極重，想必也起不來。」
「他還想起來？能活著就不錯了。不過……皇上到底怎麼想的，這麼大的事，還不快把人收拾乾淨，留著做什麼？！那裴誠三言兩語就說服了，我可不信……要說這背後沒人幫忙，那姓林的不可能活到現在……」
王貴妃鳳眸一斂，裡面滲出點點寒光。
「娘娘是說——」絳雪微微抬頭。
「行了，你下去吧。」王貴妃揉揉太陽穴，閉上眼，「本宮煩了。」
「是。」
……
……
幽靜的小屋內，薛千點亮一盞燭台，端著走入了屏風內，小隔間頓時亮了起來。
床榻上，幔帳半掩著一個嬌弱的身軀，趴在床上面朝里，一動不動。
聽到聲音也惘若未聞。
她身上是一件雪白的錦裙，依稀可以看出，腰以下的部分泥濘不堪，滲透出了淡淡的血跡。
薛千緊繃的心一提。
她深吸了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郡主，民女來給您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