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多謝救了我
夜裡,星河密布。山間盪著清風,門前的溪水叮叮咚咚,湖裡倒映著天上的明月,水波潺潺,月影零星。
秋生順著竹梯爬上屋頂,看見一個身影坐在中央的屋脊上,背對著自己。
月光下澈,照在她身上,在她身後投出一小團陰影。四周靜悄悄的,唯有蟲鳴和水聲,形成這幅畫面的一道背景。
「你來了,坐。」薛千微微側頭,察覺到她走近。
秋生嘻嘻笑了兩下,在她旁邊坐下,一靠近,便發現她手上拿著的東西了,「我說剛才怎麼聽見有樂聲響呢,還以為是爹爹,原來是姐姐。」
「你爹爹怎麼可能吹得這樣差……曲不成調的。」薛千苦笑,揚了揚手裡的東西。
「怎麼曲不成調?姐姐最擅長的,不就是琵琶和陶塤了嗎?」秋生不解。
薛千嘆了一口氣:「我是擅長陶塤,但……但沒有好的樂譜,如何也吹不出應有的曲調啊。」
那首曲子,如何也找不出原譜來。師父在金陵的家中,可謂是藏書眾多了,曲譜樂譜也浩如煙海,可是她翻遍了樂譜,都找不出那一首曲子來。
記憶中,只有斷斷續續模稜兩可的音調,她就算記憶力再強,也不可能完全復原。
「哦……」秋生聞言,也不多問,只點了點頭,換話題道,「姐姐這回開心吧,能去京城了。我從小在江南長大,一直想去中原看看,可就是沒機會,也不知爹爹這次會不會帶上我……」
薛千轉頭看她,笑了:「放心,師父會帶你去的。」
秋生眼睛一亮,扭頭問她:「你怎能如此肯定?」
她知道,薛姐姐從來不說空話,她又好像比自己了解爹爹,所以對於她的一言一行,秋生向來不懷疑。
薛千去捏她的鼻子,「你想想啊,你爹怎會留你一人在金陵?姨娘她平日忙的要緊,又怎會關照得了你呢?就算能關照的了,師父也不肯留你在嵌雪樓的。」
「這道理我懂,」秋生摸摸鼻子,「可是又不是不回來了,我一個人過活也不是沒可能,爹爹向來心大的很。不過……」她又笑,「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肯定會成真的,我信你!」
薛千凝望著她,月色下秋生的皮膚微微發亮,如同凝脂。彎彎的眼中,盛滿了星辰,煥發動人的光亮。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又不是不回來了……
真的嗎?
真的還會回來嗎?
或許秋生,或許師父都還會回來,可她,也許真的是不會再回來了。
……
……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院子里劍聲刷刷,帶起一道光影,兩個身影動作一致,一大一小變幻著。
竹葉飛動,輕塵四起,熹微的日光斜照過來,將地上的影子拉長。
薛千收起枝條,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望著師父後退兩步。
不多久,師父的步子也停下,長劍翻動貼在了手臂一側,收於背後。
這便是功力的大與小了,明明是差不多相同的時間,師父晨練完后是氣息不喘臉色不變,而她則是氣喘吁吁臉色通紅,而且速度還老是跟不上。
也是,她都是靠死記硬背下來的,又沒師父手把手教過,自然是相差甚遠了。如此一想,心中倒還平衡了不少……
「還不錯。」師父慢步走來,微笑道。
什麼?
薛千眼睛一瞪,師父竟然在誇她……就這樣子,還不錯么?一套完整的劍法,她只會這一套,還不是完整的……
「你十歲開始躲在窗后看我練劍,到十四歲進入嵌雪樓,這中間整整四年。再加上嵌雪樓的三年忙於練琴,又生疏了不少,如今卻還能記得大半,已經是不錯了。」杜衡之道,「要知道,武功可不是好學的,尤其對於你們女兒來說。」
薛千聽著,怔怔點了點頭。
「好了,收拾一下,該回去了。」杜衡之拍拍她,朝檐下一間房屋走去了。
回去?回嵌雪樓么?
這次一去,師父不會扔下她自個兒跑了吧。雖然秋生總是無條件相信自己,可她在師父面前,終歸是小巫見大巫,任何心思都躲不過的,也摸不準師父何時來個神龍不見首尾,又讓她成以前空餘恨了。
她拍拍腦袋,扔掉那木條,走回屋中。
這間小院雖然小,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都有。一面主廳,主廳里通著左右兩個內室,平日杜衡之和杜秋生一人一間,這次其中一間被那負傷的少年佔了,杜衡之便挪去西面的廂房裡,東面則是一間小廚房。
四周靠竹籬笆圍起,門面簡單,庭院寬敞。站在外面可望見院中,站在院中亦可看見外面之景。
薛千回到正屋,見秋生還沒起床,便來到另一間屋門口。
屋門緊閉。
這個人……醒了沒有?
她推開門,朝床上望去。
沒人。
沒人!
人呢?那個少年呢,消失了?
她大驚,轉身欲出去叫師父,結果就在轉身之際,看到門口立著一個人。
那人斜靠在門上,胳膊架在胸前,歪著頭打量她,除了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外,看不出一點病人的樣子。
他身上的衣裳因是師父的,而看起來有些松垮,更顯身材瘦弱,頭髮也略顯散亂,零碎地垂在額前。發梢之下,是一雙出塵明亮的眼,眼中蒙著淡淡霧氣,似乎還沒睡醒的樣子。
「劍舞得不錯。」他說道。
薛千蹙眉立在原地,一時忘了動彈。
「你何時醒來的?」
「在你之前。」
薛千愣了下,眼中不由浮出一絲厭惡,忍著問:「傷好了?怎麼不吱一聲?」
少年笑了:「看你們舞得興起,不忍打擾啊。」
「呵,那倒是多謝你了。」
少年揚眉,立正了身子,神情也變得嚴峻,欠身對她做了個揖。
「是我該多謝你,多謝你們。」
他直起身,聲音溫潤,「多謝你們救了我。」
薛千朝他走過去,站在他面前,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圈,道:「先回床上躺著,我去叫師父。」說罷,轉身朝門外走了。
少年沒說什麼,聽話地回到床上,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