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言傳
「您放心,我自然不會如同他們那般。」周菀面色嚴肅,鄭重承諾。
太后卻是有些擔心,感慨道:「女人的心啊,一旦丟了就再難找回來了,阿寧,你要記得,這世上別人對你再好,也抵不過你自己的。任何時候,你心裡都要有成算。」
周菀點頭,「外祖母,我定然不會學那些耽於情愛的女人那般,君珉的事情,又一次便足夠了。」
太后想到君珉的事情,心下也是一哽,轉而想到周菀能夠如此迅速的從君珉的遠離中走出來,說明心中自有計較,便稍稍放下了心。
「太子其人,哀家冷眼旁觀這麼多年,是個能聽進去別人意見之人,他最大的問題是,是於事沒有自己的判斷,而不是猶豫不決,若是有了判斷,他亦是一個果敢之人。」
周菀挑了挑眉,認真的看著太后,道:「外祖母的意思是,太子表哥缺少的,是一個幫忙拿主意的人。」
太後點了點頭,道:「太子身邊,亦是需要可信之人。」
周菀卻是有些不解,疑惑道:「東宮屬臣眾多,替太子表哥拿主意之人,更是數不勝數。」
太后輕笑一聲,「那些事外參謀,他還需要一個內參謀,從前的太子妃楊氏,雖然頗得太子寵愛,但卻沒有信重,楊氏亦是軟弱之人,因而才會在楊清死後那麼輕易的便被皇后清算,阿寧,太子妃楊氏,便是你的前車之鑒。」
周菀神情冷凝,「太子妃楊氏,她太相信皇后了,她以為憑藉孩子便能得到皇后的保護,殊不知,皇後娘娘,才是這後宮最為冷情之人,她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隨時犧牲,何況是一個外姓的兒媳婦。」
太后讚許的看著周菀,「阿寧記得這點便好,皇后心中,只有於她有用之人,和自己人。阿寧,便成她的自己人,你有把握嗎?」
周菀也跟著笑,道:「外祖母,您不要戲耍我了,皇后心中,除了她的兒女、娘家人,至多再加上追隨之人,哪還有其他的自己人,外祖母,我只能始終做一個有用之人,做不了她的自己人。」
「你心裡有數便好,他日若是太子登基,你與皇后之間的戰爭便要開始了。皇后心中,多半還是想要由娘家人來執掌宮廷的。」太后的話語里滿滿的都是篤定,似乎已經看到了太子登基之後,周菀與皇后之間的水火之勢頭。
周菀點頭,「外祖母您放心,我不是太子妃,她會天真,而我不會,我自幼在宮中長大,后妃是什麼樣的人,我心中都很清楚,僅僅是兒子登基為帝,皇后的手並不能伸那麼長,便是她想伸那麼長,我願意,太子表哥也不願意。」
太后只感覺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臨了臨了,所擔心的,不過是周菀一人,當今天子早已長成能夠庇護他人的參天大樹,其他孫兒也各有母妃可以照顧,便是屢屢惹她生氣的徽元長公主,也在宮外自成勢力,不必她操心,唯有周菀,父母親族,皆難長久依靠。
待到新帝登基,周菀那位好堂伯,怕是也會另有所圖,這叫太后如何不擔心,從前只願周菀能嫁得一個世家大族即可,那樣的人家,凡事總是會依照規矩來的,便是周菀失了依靠,也能靠著身份活得順順噹噹的,而如今時移勢遷,經過君珉一事,又有皇帝開口勸說,太后漸改變了心思,說到底,母儀天下,實在是太過誘人。
哪怕是已經深知深宮清苦的太后,曾經母儀天下過的太后,也難以拒絕這一份誘惑,天時地利人和,如此依舊不取,自當有天罰。
太后此時,只想著憑藉有限的時間,將畢生的經驗,盡數告知周菀,為人長輩者,雖然知道有些時候只有經歷過挫折,才能讓小輩更快速的成長,但說到底,誰又能下得了決心這樣做呢,萬一打傷老鼠不成反而弄碎了玉瓶呢?總是心懷畏懼。
況且,太后心想,周菀如此聰慧,她父親周瑾從前便是百戰百勝,而焉知周菀不會事事順利?
「你若有了孩子,當如何教導?」太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一般,驟然發問。
周菀楞了一下,沉吟片刻,方道:「自然是好好教,言傳身教。」
「你倒是對自己很有自信。」太后愣了一下,頓時失笑,「可是教養男孩,與女孩終究是不同的。」
周菀卻是緩緩的搖了搖頭,「外祖母,在我看來,男孩女孩都是一樣的,父親從未因為我是女兒身,而存半點失望,在他看來,我照舊是他的繼承人,而我的想法也是一樣,須知女兒教養好了,絲毫不遜色於男子,能夠提供的助力也是一樣。」
太后神情頓時肅穆起來,「你父親,是個不拘一格的人,可是這等言論,你萬不要再與他人說,千萬是太子,你心中可記得。」
「孫兒也只是在心裡想想罷了,見是外祖母您方才可以說的,其他人,人心隔肚皮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周菀嬌俏的笑著向太后撒嬌。
太后笑著搖了搖頭,道:「你慣常會哄我開心,以後要是也這樣會哄瑜兒開心就好了。」
周菀神色間滿是自信,道:「外祖母,我父親說道,只要正真用心,那無論如何總會有回報,用心的對一個人好,只對他好,不計回報,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
太后讚許的點了點頭,道:「夫妻之道,就當是如此,你凡事,不應從自己的角度,而多從對方的角度想,這樣的話,你才能立於不敗之地。除非是狼心狗肺之人,否則的話,沒有人會忍心讓一個一心為他好的熱難過,便是得不到對方的愛意,但定然能夠得到對方的敬重與愛護,阿寧,你若是能做到這樣,那起碼能夠在後宮的旋渦里壽終正寢。」
周菀卻是壓低了聲音,開口道:「可阿寧想的,不僅僅是壽終正寢,而是如外祖母您這般。」
太后爽朗一笑,「你有這樣的想法,最好,就怕你一心求這安穩度日,這後宮廝殺,從來勝者為王,便是憋屈的壽終正寢,也無甚意思。」
「我可是您教養長大的,豈能如同燕雀一般。」周菀笑著捧了太后一把。
「這教養子女,有許多門道,有人曾經說過,一個父親對於兒子最大的褒揚,便是說一句『生子類父』,這句話,卻是過於片面了。」
周菀沉吟片刻,方道:「莫非,舅父,並不像外祖父?」
太后搖了搖頭,道:「你舅父很像你外祖父,他一生都在像你外祖父學習,你外祖父是一個能夠清醒認識到自己的君王,知道自己的長處,也能明白自己的短處,你舅父便竭力在你外祖父面前,表現與他相似的一面,而這一面,便是你外祖父的長處,一個繼承人,呈現給父輩看到的,往往不能單單是一面,他應該是多面的。」
「阿寧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周菀有些疑惑。
「從前,總是盛傳太子地位不穩,隨時有廢黜之聲傳來,而如今,這些聲音,卻是銷聲匿跡,從前與太子相爭的三皇子與四皇子,三皇子如今已有投靠太子之意,而四皇子,母族搖搖欲墜,太子如今地位固若金湯,你道是如何?」太后一開口,便點名了如今的朝堂形勢。
周菀沉思片刻,方開口道:「難道不是因為太子表哥,在楊清謀逆之事中,戰對了嗎?」
太后緩緩的搖了搖頭,道:「這之事很微小的一個方面,太子是不需要戰隊的,如果他站隊了,則說明他的位置沒有絲毫的保障,在君臣關係中,他成為了臣,而不是君。太子從前,對於你舅父總是心存畏懼,對楊清也是如此,而如今。」
太后頓了頓,繼續道:「如今他已經脫離了楊清,而展現出了身為儲君應有的擔當,在擺脫掉楊清之後,他有了自己的聲音,不再是一個懦弱的應聲蟲,而是一個合格的一國儲君,他在走的,是你舅父的老路,一個合格的君主,他應當是無所畏懼的。」
「他可以敬重他的父皇,但卻不能畏懼他的父皇,他的不反抗不應該出於懼怕,而應該是出於孝敬,最起碼,他應該表現出是出於孝敬。」
太后的話語,如同一道驚雷,令周菀久久回不過神來,許久她方才開口道:「外祖母,您的意思是,用純孝來打動他嗎?」
「無論身處任何處境之下,一個皇子,都不能忘記自己是個兒子,也不能忘記父親是個皇帝。」
太后的話語,雖然有些拗口,但周菀不過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以孝子來約束自己,以皇帝來看待對方,心懷孝敬,而又不越過君臣之別。」
太后笑著點了點頭,「但凡為人父母者,都是想讓自己的孩子好的,但是卻不想自己的孩子威脅到自己。」
太后正在講後宮中在儲位之爭里傳承摸索了數千年的一套準則,盡數教給周菀。
「可這世間之事,總是瞬息萬變,哪有那般盡善盡美。」周菀感慨一句。
「這這是一條準繩罷了,一條不好逾越的紅線,若你當真那般強大,便是舍了對方能做女帝,也無人可以奈何得了你。」
太后此言一出,周菀瞪大了眼睛,搖著頭道:「外祖母,這等話如何能說得?」
太后卻是嘆了口氣,道:「哀家活了這麼大把年紀,自問不是迂腐之人,老實說,若是你舅舅不是哀家的兒子,這李家的天下,誰做哀家都不會在意,你便是有本事能做女帝,這天下之後,到底還是要傳承給我的子孫的,哀家眼前只能看得到你與你舅舅,便自然滿心滿眼只有你們兩個,說句不客氣的話,人死如燈滅,哪管身後事。」
周菀聞言,心下大震,對於太后的看重,更是萬分的感動。
「這世上,說到底待阿寧真心的人也沒有幾個了。」周菀感嘆了一句。
太后微微顫顫的伸出手,摸了摸周菀的腦袋,笑著道:「所以阿寧,你為了我們,也要好好的過下去,不要讓哀家日後再九泉之下,也一直為你擔心。」
周菀兩眼中滿是淚水,狠狠的點了點頭。
太后笑著看著她,她只覺得好像還是小時候那樣,有個人看著她,陪著她驅走陰霾與夢魘。
「但凡為人父母的,都希望孩子鬧騰一點,阿寧你小時候還像個皮小子一樣,可是越長大,卻越安靜,很多事情,你怕我們擔心,都憋著不說,一切都悶在心裡,可是我們其實心裡都知道,只是不想說出來,怕你不好意思。可是阿寧,今後再能聽你說心裡話的人,會越來越少了。「
周菀聞言,鼻頭一酸,剛剛止住的淚水,隱隱有了繼續流下來的架勢,她不好意思的道:「外祖母,您又想哄我哭。」
「怕只怕,今後連個哄你哭的人都沒有了。」太后的感慨,如同一道重鎚,狠狠的敲在周菀的心間。
人世最苦,莫過於生離死別。
有些事情,就想手中握不住的沙,無論周菀如何用力的去抓取,最終還是會離她而去,老師如此,外祖母如此,日後舅父怕也是如此。
「只想要你好好的,一切和樂安康,如今看了,怕是一跳充滿未知障礙的道路,哀家的心裡總是怕,怕你最終落得過不甚如意的下場,那樣豈不是害了你的一生?這宮中,是有潑天富貴,可到底,還是如同搏命一般,一不注意,便是萬劫不復。」太后的話語中充滿了對於前路的擔憂,早已沒有了此前的意氣風發。
周菀強忍著淚水,笑著道:「不是還有您嗎?您可是行走的後宮宮斗典範啊。」
「你又打趣哀家。」太后笑著道,只是這笑容中多少還是有些許的苦澀,宮中沉浮數十載,得到的,失去的,太后已經數不清楚了,她自已時常也會想,若是沒有進宮,而是走上另一條道路,如今會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