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攪黃
太子平生頭一次,如此真切的認識到這個問題。
就像是一棵樹上的不同樹葉,再怎麼親密無間,彼此也是不同的個體。
太后臉上緩緩的露出了一個笑容,看向皇后問道:「是靜姝嗎?那個孩子確實看著很討人喜歡。」
皇后神情一窒,道:「母后,您記錯了,靜姝是臣妾哥哥的大孫女。」
太后臉上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愣了愣,好似十分驚奇一般,方才道:「你哥哥孫女都這麼大了啊?他的女兒還沒嫁出去啊?你嫂子倒是不錯,不過沒說過她老蚌生珠啊。」
皇后聽得太后如此說,臉上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滯,許久方道:「臣妾哥哥的庶女,嫂子看著心裡喜歡,便記在了自己名下。」
太后似笑非笑的看了皇后一眼,道:「原來是庶女出身,哀家還以為是人老了記糊塗了。」
皇帝卻是狠狠的瞪了皇后一眼,道:「朕怎麼常常聽說承恩侯有三個嫡女,這是怎麼回事?」
皇后臉上頓時有些局促起來,弱弱的道:「臣妾嫂子向來比較喜歡女孩兒……」
至此,眾人這才明了,皇帝沒好氣的道:「你們承恩侯府倒是打得好算盤,大的不行還有小的,總有一個能上是吧?」
皇后被皇帝譏諷得臉皮通紅,遲疑了片刻方才道:「實在是沒有嫡出的女兒,臣妾嫂嫂也確實喜歡女孩兒。」
皇帝冷笑一聲,道:「事實如何,大家都清楚,承恩侯府吃相這麼難看,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皇后被皇后說的話,弄得滿臉都是難堪,當著太后和太子的面直接說她娘家吃相難看,她心裡充滿了憤恨。
每個後宮的女人不是如此,哪怕是太后,多年前也動過讓家裡的女孩兒入宮的心思呢。
「你們承恩侯府這些年,青年才俊沒出過幾個,惹是生非的紈絝子弟倒是不少,太子的名聲都要被這些人給帶壞了!」皇帝說話毫不留情,可以說是正面的警告了。
太子這些年也確實為自己的那些表兄弟們,擦了不少屁股,聽了此言,他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看著自己的父皇攻訐自己的母后。
不待皇后反駁,皇帝便冷笑一聲,「正經的規整門風不去做,這些歪門邪道的功夫倒是不少,聽說你哥哥的小兒子,名字叫天寶的,已經十四五歲了,還整日的在後宅里廝混,可是有這件事?」
皇后聽了此言,心下一緊,趙天寶是她哥哥承恩侯趙廣深老來得子,即是幼子又是嫡子,所以皇后的母親便格外的溺愛,並且那孩子生的玉雪可愛,又格外的福相,便是皇后看著,心下也喜愛幾分,聽到皇帝牽扯到了趙天寶,皇后趕忙為他辯解道:「此時臣妾也有所耳聞,不過臣妾母親說,是因為天寶自幼身體不好,找了個算命的大師看了,說天寶這孩子命好,容易招惹小鬼,所以要充作女兒教養,否則怕是活不過二十歲,故而才一直有了外界傳言的內宅廝混。」
皇后嗤笑一聲,道:「這種鬼話,也只能騙騙你這樣的無知婦人了。大兒子是個京城頂頂有名的紈絝子弟,而小兒子又是個扶不上牆的,你們承恩侯府,也只能靠著女人的肚皮了。」
皇帝的話語,卻是異常的粗俗,皇后聞言,心下更是難堪,當著太子和太后的面,她的臉皮算是徹底的被扒了下來,說到底,還是承恩侯府已經沒落了,才會被人想踩就踩一腳,皇后心下又暗暗的埋怨起娘家兄弟子侄無用,若是娘家有一人頂用,她當初又何必如此依靠楊清呢?
「好了!」太后的臉色不是很好,狠狠的瞪了皇帝一眼,道:「本來是說瑜兒的婚事,你無端的就說起承恩侯府了,哀家知道你對承恩侯府又許多不滿,到底是皇后的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多年在宮中勤勤懇懇,沒有一絲差錯,還不夠抵消承恩侯府的過錯嗎?」
太后輕描淡寫幾句,便落實了承恩侯府的過錯,打一棍子又給一甜棗,與皇帝不愧是多年的母子,兩人一唱一和的下馬威,唬得皇后在太子的婚事再沒有發言權。
一個娘家早已失勢甚至已經落敗的皇后,註定在許多事情上,是缺少話語權的。
「母后,有您這句話,臣妾便是立時死了也值得了。」皇后聽得太后的話,心裡一暖,面上滿是感激之色。
「你多年辛苦,哀家都看在心裡。」太后臉上滿是慈愛的笑意。
話鋒一轉,太後接著說道:「不過,照皇帝說的,你們承恩侯府的女孩家,身份上確實是不夠匹配了。」
皇后趕忙道:「總歸是我臣妾娘家的一片心意,不若進了東宮,做個嬪妾,也是極好得。」
太后尚未說話,便被太子嗆了聲個,「父皇,皇祖母,母后,孩兒覺得,東宮這些年一直進人,一進足足夠了,再多怕是難以消受了。」
皇后聞言一哽,瞪大了眼睛看向太子李瑜,滿眼都是不敢置信。
她從未想過,會被自己的兒子如此當面嗆聲,更是他兒子情願用這種略帶自污性質的說頭,也要不讓她的計劃實現,弄得她十分尷尬,下不來台。
說到底,太子雖然很多事情上缺乏主見,但到底也是一國儲君,有自己的脾氣的,柿子都是要撿軟的捏,皇帝與太后不是他能掰動的,而皇后剛剛又在同一件事情上與他意見不一。
雖然是母子,但更多的關係還是盟友,而他也不過是小小的警告一番,在他的計劃里,承恩侯府會有人進宮,但不是現在。
皇帝和太后對視一眼,倒是對於此事樂見其成。
「太子怎麼如此與你母后說話的,快向你母后道歉。」太后假意調解。
太子也跟著不痛不癢的回了一句,「母后,兒子孟浪了,是兒子的不是。」
皇后好像是吞了一隻蒼蠅一般難受,但卻又不好明面上發作,只好一臉僵硬的原諒了太子。
太後接著道:「不過,這男女之事,自然是講究你情我願,太子既然不願意,嬪妾的事情,就先緩一緩吧。這太子妃的人選,皇帝和皇后,可是有了好的人選?」
皇帝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有些開心的道:「上次倒是見過韓胤的女兒,是叫瑩瑩來著?」
太后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糾正道:「你說的是夢瑩那孩子吧?」
皇帝笑著點點頭,道:「不錯,是那個孩子,在貴妃宮中見過一次,很是活潑,為人落落大方,倒很是適合太子。」
皇后聞言,卻是心下大驚,她與韓貴妃在後宮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她可不想到頭來,卻要娶了老對頭的侄女做兒媳,況且韓家已經有了一個四皇子,願不願意上太子的船還是兩說呢,現在見得太后與皇帝,兩人都是興緻勃勃的樣子,好像恨不得當場就要將此事定下來一般,也不顧是不是造謠了,當即道:「夢瑩那個孩子是挺好的,不過上一次聽韓貴妃話里話外的意思,好像是想將夢瑩留給四皇子的,太子是哥哥,總不好跟下面的弟弟爭搶。」
皇帝滿眼都是笑意,挑了挑眉,道:「是嗎?朕怎麼沒有聽貴妃提過此事。」
皇后臉上扯出一個笑容,道:「臣妾也是聽韓貴妃說了一耳朵,看她那樣子,似是疼夢瑩那孩子到了骨子裡,向來韓家也跟願意將女兒嫁給四皇子,畢竟他們是最親近的姑表親。」
皇帝這才作罷,煞有介事的說道:「回頭朕問問貴妃,可有此事。」
皇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了,心裡只期盼著但願韓貴妃真的有這個打算才好。她聽皇帝說話的意思,對韓夢瑩與四皇子的事情沒有任何不滿,看樣子是真的十分喜愛這個姑娘了,這樣一想,便又覺得有些不服氣了,自家的幾個侄女兒,個個也都是鍾靈毓秀的,憑什麼皇帝看不上。皇帝往常最疼愛那個周菀就算了,畢竟是太后的親外孫女,韓貴妃雖然叫的好聽是貴妃,說到底還是一個妾,一個妾的侄女都比她當朝皇后的侄女有面子,這就很不服氣了。
對了,周菀!皇后像是靈光一動般,就想到了周菀。
皇后的心思頓時活泛了起來,論出身,周菀是平西王的女兒,父親是當朝唯一的異姓王,母親是長公主,說起來甩這個韓夢瑩幾條街。就是身世過於單薄了,家裡最親近的只有一個堂弟了,不過聽聞周菀與周瑄的關係很是親近,周瑄位列三公,這樣算來,背靠著周瑄這個國之重臣,也不算差了,周菀是皇家的外孫女,宗室那邊,對她也很是看重,雖然之前楊清謀逆,將周菀擄走的事情是有點傷顏面,但到底沒出什麼事,並且皇帝消息封鎖的好,知道的人很少,周菀的名聲在整個大燕的貴女中屬於一等一了,說到底背靠大樹好乘涼,有一個為國捐軀戰功赫赫的父親嗎,正常人都不會去黑她,而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皇后目前最最需要的一樣東西——聖心。
皇帝對周菀的看重,說起來,便是後宮諸人,看著都十分眼紅,哪怕是皇后,也是一樣。
在皇后打的小算盤裡,娶了周菀,太子的地位就算是徹底穩固了,便是看周菀不順眼,等到太子登基,到時候還不是她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嗎?
皇后卻不知道,其實事情的砝碼早就在她手上了,皇帝心中已經認可了太子,而周菀能不能成為太子妃,最大的阻礙便是在皇後身上,皇后若是據理力爭,哪怕是皇帝和太后,也不好強求。
皇后雖然在後宮浸淫多年,但說到底承恩侯府面臨無人可用的局面,導致了皇后對於前朝事物的耳目閉塞,皇后又不是一個多麼對政治敏感的人物,這麼多年,能夠坐穩中宮之主,說到底是因為皇帝不想動太子,而皇后也確實無大錯。
皇后並不知曉如今朝堂上的動蕩,韓家如今已經是風雨飄搖了,太子心裡已經有了預感,但是這種事情,確實不好跟皇后說的。
而如今,皇帝與太后唱的雙簧,卻是在默默引導著皇后往周菀的身上扯,這邊是信息的不對等帶來的好處了。
皇帝心裡稍稍有點底了,卻故意說道:「韓家的閨女看樣子是不太合適了,朕倒是聽說陳御史家有個嫡女,才名遠揚,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母后覺得如何?」
太後跟著點點頭,道:「好像聽說過這孩子的名頭,隱約聽過她寫的一句詩,未若柳絮因風起。很是不俗。」
皇帝點點頭,道:「她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詩才,當真是了不得。」
皇后心裡卻是突兀一下,有些猶豫的問道:「陛下和母后說的可是陳言朗陳御史?」
皇帝笑著道:「京城還能有幾個陳御史,自然是他。」
皇后心裡滿是苦澀,這個陳言朗御史官居一品,名氣很大,但是與之相對應的,脾氣也很大,為人最是剛正不阿,便是皇帝犯了錯,他也會當面直言,愣頭青一個,當日周瑾在疫城,拒了聖旨,最後身死,皇帝破格追封異姓王,所有人都不敢說話,就他站了出來,不顧周瑾已經死了,依舊直接上書稱周瑾抗旨不尊,不經君上,不應該受封異姓王,當時朝野震驚,皇帝明顯不打算追究此事,並且沉浸在失去國之大將的悲哀中,就他跟個愣頭青一樣,蹦出來批判。
他當時的結局也完全符合一個愣頭青該有的下場,被貶嶺南。
不過後來,因為接連捅破了幾樁大事,辦好了幾件大案,導致他在民間有了「陳青天」的名頭,這才慢慢升遷,調回了京城。
這樣的人的女兒,就算嫁進了東宮,恐怕也不能給太子提供任何實際的幫助。
並且,小小年紀就有才女的名頭,怕不是「陳直諫」第二吧,到時候恐怕不僅太子不好過,她這個皇后也跟著被個小丫頭教訓。
不行,得給她攪黃。皇后心裡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