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新旅程
周府諸人隨著周菀的猜想,頓時有了劫後餘生之感,而此時的楊府,卻是另外一番光景。
天風街,楊府。
往日里門庭若市的情景已不見,有的只是蕭條破敗的大門,到底是成王敗寇,兵敗如山倒。
院里一片蕭瑟,院外重兵把守。便是一隻蒼蠅也難以飛進去。
皇帝李宏顧念太子妃的顏面,只將楊府眾人圈禁起來,並沒有打入大牢。
不過在搜查之時,女眷們有沒有被人衝撞,這就無從得知了。
綵衣跟著侍衛隊長李影進入昔日滿是榮光的太師府,心內五味雜陳。
大門厚重,上面卻滿是臟污,顯然已經有多日未曾有人打理,進得院子里,只見滿園的花卉俱是一副破敗之相。
路過小湖,湖中水光不再清亮,透著一股子蕭索的衰敗之意。
院內滿是落葉,顯然是無人打理。
綵衣跟著李影一路往府中深處性趣,越往裡面走,她心中越是難過。
昔年天子堂上客,如今只剩異鄉人。
心念舊主,常思擔憂。
綵衣自跟隨著周菀進京后,所思所想,便是這一樁事情了。
待真的見到楊太師的家人,綵衣還是心理咯噔一下,覺得酸澀無比,昔日光鮮亮麗的諸人,此時一個個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就像是見不得光的老鼠一般,只能躲在牆角陰冷的地方偷偷的活動。
謀逆事敗,被圈禁起來,日子自然是不好過的,往日里總是養尊處優的一撥人,從前總是奴僕環繞,如今一切都只能自己動手。
楊清若縮在角落裡,身邊靠著的正是她的母親,楊夫人,母女二人互相依靠,滿臉都是灰敗之色,本以為能夠一步登天,鳳袍加身,到頭來落得過圈禁如同豬狗一般的下場,天差地別,叫人難以接受。
隨著房間木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陽光斜斜的灑進屋內,照在她的臉上。
空氣中有無數的光影顆粒在跳動,楊清若看見了一個修長的人影,逆光中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三小姐。」女子低緩深沉的聲音傳來。
楊清若渾身頓時一僵,不敢置信的抬眼望去,只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許久,方才有些不敢置信的開口:「綵衣?」
一開口,聲音暗啞無比,好似嗓子被什麼東西反反覆復的碾磨過一般。
綵衣是楊清的心腹,與他的妻子子女,自是個個都是相熟的。
楊夫人聽得她的聲音,也跟著抬起頭來,許久方才諾諾問道:「綵衣……你怎麼進來的……是老爺讓你來接我們的嗎?」
綵衣點了點頭,恭敬行了一禮,「夫人。」
「綵衣,你是要帶我們走嗎?」楊清若滿眼都是晶瑩的淚水。
綵衣聽得這樣的聲音,心下更是酸澀無比,點了點頭,「我這次,是送你們離開的。」
「離開?去哪?」楊夫人有些不解,「老爺他去哪裡了?」
綵衣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楊夫人,「夫人是想繼續留在這裡被圈禁,還是換個地方隱姓埋名,他日還有重返燕京的機會?」
楊夫人看了一眼楊清若,臉上有些猶疑,「離開?我們還能離開嗎?外面有重兵把守,插翅難飛。」
綵衣臉色未變,卻是胸有成竹,道:「太師大人匆忙出走,但卻未曾放棄夫人和諸位少爺小姐,臨走之時,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楊夫人聽得此言,如同沙漠中的旅人遇到了一翁清泉,臉上短時散發出閃亮的光彩,整個人好似暗投的明珠,在陽光下散發著動人的光彩,「他沒有拋棄我們,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楊夫人緊緊的抓住楊清若的手,心裡有了希望,便無所畏懼起來,「我們怎麼離開?我去通知孩子們。」
楊夫人與楊清夫妻恩愛,除了長女太子妃不是楊夫人所出以外,剩下二子一女,皆是楊夫人生的。
先前楊清孤身匆忙出逃,可謂是拋妻棄子,楊夫人當日傷心一場,內心驚魂不定,如今聽得綵衣的話語,方才得知楊太師的安排,心下也頓時穩妥了起來。
「先不忙著離開,有一件事怕是要告知夫人。」綵衣按下了楊夫人急切想要通知兩位公子的心思。
楊夫人臉上有些許茫然,不知綵衣這是何意,諾諾問道:「是有什麼問題嗎?」
綵衣搖了搖頭,道:「我如今,已經不是太師府的人,待將夫人與公子們安全轉移后,我與太師府,便再無瓜葛了。」
楊夫人有些不解,兩眼瞪大:「你……你這是何意?」
綵衣緩緩開口道:「我與大人分別之時,大人已經將我送給了現在的主子,其目的,就是保得夫人諸人平安。」
楊夫人聽得此言,心下更是難受,自來成王敗寇,一朝失敗,便是萬劫不復,覆水難收。
許久她才有些猶豫的問道:「你如今的主子待你可好?」
「新主子是個豁達寬廣之人,這次安置夫人,便是她讓我自己來,她知曉我不來一趟恐怕不放心,故安排我親自來了。」綵衣語氣平緩,極力的想要打消楊夫人的擔憂。
楊夫人這才放下心來,滿臉慈愛的看向她:「你自小便跟著我們長大,老爺和我也從未將你當做奴僕之流,在我們的心裡,你與清若,也沒有太大的區別,見得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綵衣臉上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夫人,綵衣雖然口拙,但心裡明白,一直以來十分感念老爺與夫人的救命養育之恩。」
楊夫人點了點頭,道:「聽你所言,你的主子也是權勢極大之人,不知是現今的哪一位?」
綵衣嘴巴微張,突吐出了一個名字,「我現在的主子是——榮嘉郡主。」
楊清若聽得此言,心下一跳,心中如同有萬把巨錘在敲擊作響。昔年國府監的同窗,如今已經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自己與她只見,已是雲泥之別,心中難免產生物是人非之感。
楊夫人也是一驚,想不到昔年的一個孤女,如今已經掌握了如此巨大的能量。
「郡主讓我此行前來,是要詳細跟夫人講清緣由。」綵衣的聲音拉回了二人飄忽的思緒。
「郡主殿下可還是有事要你來傳達?」自覺身為階下囚,楊夫人的態度很是謙卑。
往日的一品誥命,如今只剩下認命的心如死灰。
「殿下與大人達成了交易,大人入匈奴為策應,而殿下保護夫人與諸位公子平安。」此時無人,綵衣便將事情據實相告。
楊夫人聽了此言,心下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匈奴清苦,匈奴人又生性殘暴不好相處,楊清此去怕是九死無一生,一想到楊清為他們母子幾人做出的巨大犧牲,心下更是感動。
「老爺他……這又是何必呢?」楊夫人眼角劃過兩行清淚。
綵衣搖了搖頭,繼續道:「大人臨離別之時,曾說,大丈夫身在世間,當頂天立地,若是連自己的妻兒都護不住,還不如死了算了,大人雖然事敗,但仍舊是頂天立地的男兒。」
楊夫人映著淚水臉上綻放一個笑容,點了點頭,「自來成王敗寇,我等能夠苟活,多賴陛下洪恩。」
綵衣繼續道:「郡主殿下讓我問一問楊三小姐,是要跟隨楊夫人尋一處無人認識之地,擇一良人相嫁,還是搏一搏?」
楊清若聽得此言,眼中閃現出異彩連連。
楊夫人卻是心中不安,問道:「這搏一搏?搏什麼?」
「自然是搏一個未來。」綵衣繼續道:「殿下說,女子但凡要搏一個出身,無非是入宮一道,楊三小姐若是願意,殿下倒是可以為您尋一個去處。」
楊夫人剛想拒絕,便聽得楊清若道:「我願意。」
楊夫人心中心念急轉,經過謀逆之事,她於此類事情,已經是風聲鶴唳,不想再沾染一分。
「不知殿下尋得是何去處?」楊清若恭敬的問道,從前的天之驕女打落凡塵,再無一絲往日的驕矜倨傲,只剩下滿腹的野心。
「殿下未曾明言。」綵衣也有些不懂周菀讓她傳的話,但還是繼續硬著頭皮說下去,「殿下說,昔年有一處,三小姐挖空心思絞盡腦汁也想進去的去處,她願意給您一個上青雲的機會,這次,倒不必三小姐費盡心思的送松柏進去了。」
楊清若臉色一白,周菀的話語讓她心裡咯噔一下,感覺從前的種種心思頓時無所遁形,就好像一個被拉到陽光下暴晒的人,自己自以為聰明絕頂,但其實連一個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了。
而此時,她更是心驚於周菀對於宮廷的掌控力,東宮發生的事情,她一個住在崇慶宮的郡主都能瞭若指掌,東宮不可能是個篩子,那畢竟是國之儲君的住處,而周菀顯然是在東宮埋了人。
一個入宮接受教養的孤女,竟然能夠在五年之內,將自己的勢力滲透到東宮之中。這其中,不得不說,能夠細數的細節非常之多。
東宮是什麼地方?國之儲君的地盤,未來天子的府邸,周菀的手伸的未免是太長了。
不得不說,楊清若確實是想多了,周菀當日不過恰逢其會,才得知一二。
楊清若一想到半年前自己苦心孤詣的計劃,本已經見了成效,沒想到卻是悄無聲息就破產了,心裡暗自猜測,莫不是當時的計劃被阻止,也與周菀有關?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楊清若卻是是想到了真相。
不過那把手伸進東宮的看法,周菀卻是不認的。楊清若想得太多了,強行的聯想讓周菀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個心機深重智珠在握的形象。
周菀若是知曉她此時的想法,恐怕也是哈哈大笑兩聲。
聰明人總是想的比傻子要多,他們不會心懷僥倖,總是害怕那句「聰明反被聰明誤」應驗到自己身上。
而周菀想做的,就是給楊清若一個下馬威,她想做的是執棋人,而不是給別人當墊腳石。
今日不過偶然為之,周菀的隨意一筆,卻讓楊清若在日後的許多個日子,都在感激著自己此刻內心出於對周菀的敬畏心思。
在周菀的猜測中,當日楊清若陰謀算計太子妃之事,被她識破之後,太子妃很有可能是將這件事按了下來,因為楊清若的身份,是太子妃的妹妹,太子妃便是再恨她,也不會跟太子說這件事,沒有一個女人,會隨意的向自己的丈夫自曝其短。
而太子對楊清若的固有形象,還停留在一個在妻子孕中經常過來探望安慰的好妹妹,此次謀逆之事,坦白來說,跟楊清若的關係並不大,她和楊家人都是被楊清的野心所連累了,故而太子對於楊清若這樣一個妻妹,應該是十分憐惜的。
周菀將楊清若送入東宮,一方面可以取得太子的好感,因為男人,都是憐愛弱小的,另一方面,可以成就楊清若的野心,也可以讓身在匈奴的楊太師放心,而周菀,也能得到一顆有用的棋子。
楊清若當日做局陷害太子妃的證據,周菀全都掌握了,因而,楊清若在她的手掌中,是翻不出浪花的,只能乖乖聽命與她。
周菀的心思,綵衣不懂,楊清若卻是幾下子心念急轉便明白了,不僅如此,她還得到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一意孤行的選擇進宮搏一把。
萬一搏贏了呢?
她像一個賭徒一般,將自己的所有,全部壓在了此事之上。
雖九死而猶未悔。
或許從本質上說,楊清的四個兒女中,楊清若才是最像他的。
楊夫人滿心都是不願,奈何楊清若卻是心意已決,牛不喝水不能強按頭,天下沒有能夠拗得過孩子的父母。
最後,楊夫人也沒能勸說楊清若打消念頭。
夕陽餘暉下,綵衣看著楊清若含淚與楊夫人和兩位公子告別。
昔日滿門富貴,奴僕環繞,如今只剩下母子三人苦苦相依。
綵衣沒有親自去安頓他們,而是由李影手下的一個人護送他們出京。
更改了身份文牒,改裝易形,遠走千里。
楊太師府多了兩女兩男,而東宮之中多了一個名叫顧一念的宮女。
新的身份,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