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宮女
「這件事情當年鬧得這麼大,定國公就沒有站出來說什麼?」周菀有些好奇。
四皇子皺了皺眉,道:「這個就不知了。」
周菀知曉這是含蓄的說話,所謂的不知,就是毫無作為。
「對內不能齊家,對外不能平天下。」三皇子笑著評價了一句。
「這定國公府都不願意認下白牡丹,懷的是去母留子的想法。」
周菀心底唏噓,也不能說定國公府的做法不對,沒有哪個世家大族敢開這個先例,令青樓女子入門。
「那白牡丹心灰意冷之下,不知為何,便不知所蹤了,恰逢李夫人生下嫡子,國公府大喜之下,便沒有追查下去。」四皇子繼續道,「當時京中諸人紛紛懷疑對白牡丹動手的是李夫人,現在看來,她應該是主動離去。」
「京中形勢複雜,魚龍交匯,她一個姑娘家帶著孩子,反而不方便,過於顯眼了。既然豪門無望,她又害怕定國公府跟她搶孩子,索性帶著孩子離開京城。之事不知為何,在十幾年之後,她選擇讓自己的孩子回到京城。」
「還能是因為什麼。」三皇子語氣中滿是肯定,「一個姑娘,特別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姑娘,流落在外,沒有父母親族,猶如孩童挾千金過鬧市,能不招人覬覦?當娘的命在旦夕,索性搏一把,讓女兒上京,你們看,現在不就搏出了一個公府千金的出身。」
驕陽當空,太液湖邊仍舊是一池殘荷,隔著岸邊的垂柳,折射出黯淡的光影里,似乎還能看見跳動的光點。
「到底女子處事艱難。」周菀感慨了一句。
「我的錯,一說起來就停不下來,倒是惹得表妹傷感了。」四皇子一拍自己的腦門,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周菀笑了笑,道:「還得多謝四表哥,告訴我們這樁往事,不然恐怕日後見到這位滄海遺珠,都是兩眼一抹黑。」
四皇子跟著她笑,眼睛里盛滿了細碎的星光,笑著道:「表妹開心就好。」
三皇子清咳一聲,「日頭也不早了,還是先去給皇祖母請安吧。」
說罷,當先走在前面。
三人到了崇慶宮,又是另一番光景,太后將三皇子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口中念了幾句佛,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賢妃這些日子,天天念叨你。」太后望著三皇子,感慨道。
三皇子微微愣神,復又面色平靜下來,笑著道:「母妃念叨孫兒,皇祖母就沒有念叨嗎?」
太后笑著點了點他的額頭,有些無奈,道:「你這個孩子,打趣起了祖母來了。母子哪有隔夜仇,雖說當日她是糊塗了點,她也不是有心的,總是這麼多年母子情分,總不是作偽的。」
三皇子臉色不變,點點頭,道:「皇祖母說的是,孫兒回去,定會寬慰母妃,孫兒永遠記得六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是母妃陪了兩天兩夜,從鬼門關將孫兒救了回來,五個手指頭都有長短,何況孫兒比五弟大那麼多,自是該萬事都讓著弟弟的,母妃一直教導孫兒,弟弟年紀尚幼,做兄長的,自該萬事為他考慮好,若是除了差錯,則是孫兒這兄長不夠稱職。」
三皇子似是隨口而出的一席話,卻是令太后皺起眉頭來,臉色微微有些不虞,問道:「你母妃平日里就是這麼教你跟弟弟相處的?」
三皇子理所當然的答道:「母妃常說,為兄長者,自當上順父母,下愛弟妹,弟弟年紀小,應當謙讓於他,兄長愛護弟弟,弟弟將來也會孝順兄長。」
氣氛一直有些凝滯,太后臉色還是不太好。
周菀笑著圓場道:「可不是長兄如父嗎?」
太后的臉色略微回復了一些,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道:「你母妃恐怕也在宮中等急了,藏鋒你先回去看看你母妃,也好讓她安心。」
三皇子臉上笑容更燦爛了些,恭敬應承了。
待三皇子離去,四皇子還是巴巴的看著太后,「皇祖母,孫兒能不能在您這討一頓午膳?」
太后本來有些陰沉的心情,一下子被他逗樂了,笑著道:「管夠。」
這人上了年紀,便有了含飴弄孫的想法,便是燕朝金字塔尖的女性也不能倖免。
四皇子朝著周菀擠眉弄眼,周菀卻只做不見,太后見了心下好笑。
「純熙,你這是什麼樣子?」太后故意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四皇子連忙俯首作揖,笑著道:「皇祖母,問您借一借阿寧。」
太后看著眼前的一對小兒女,心下歡喜,道:「你又要做什麼鬼?」
「孫兒有幾個好友,過兩日想要去城外齊雲山郊遊,孫兒想問問表妹,要不要一起出去散心?」
太后聽得心下一動,笑著問周菀:「這都已經求到哀家跟前了,你左右也是無事,不然跟你四表哥出去散一散。」
周菀本想拒絕,但看太后一臉興緻,便不忍拒絕,只得到:「不知道是哪一天?」
四皇子聽得她答應,更是高興,眼睛都亮了起來,道:「後天,是後天,阿寧,後天一大早我來接你好不好?」
太后看得四皇子的神情,心下更是滿意。
周菀輕輕的應了一聲。
四皇子十分高興,午膳時,妙語連珠,哄得太后十分開懷,比往日里還多用了一碗飯。
周菀見此,更不好多說什麼了。
待得四皇子離去,太后將殿中諸位宮人全部清了出去,只留下周菀一人。
太后輕嘆口氣,神色有些猶疑,許久方道:「往日里看著是個好的,沒想到也是個面憨心奸的。」
事涉皇帝的后妃,周菀卻是不好多評判,只得道:「到底是人心隔肚皮。」
太后神情有些惆悵,「你三表哥的事情,你恐怕不清楚,他的生母,與張賢妃是至交好友,兩人又一同為妃,他的生母產後大出血而亡,便將他託付給了張賢妃,哀家和你舅舅怕你三表哥長大后多想,便一直沒有告訴他這些,卻沒有想到,到底是人心易變。」
「你說她們倆當日多好的關係啊,怎麼現在就變成了這樣呢?自己的兒子心疼著,別人的兒子養了那麼多年,心裡還是有一條線。」太後有些不解,「老三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是多孝順的一個孩子啊,怎麼如今就形同陌路了呢?」
「外祖母,到底是隔了一層,終究不是親生的,有所取捨也是在所難免的。」周菀柔聲安撫,繼續道:「只是不知三表哥是否知道他的身世,看他的樣子,倒頗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
「是個人,遇到這樣的事,心都得涼一涼。這人心一旦涼了,可就再難焐熱了。」太后似是想到了舊事,神色間有些悵惘。
「三表哥也確實得生氣,又不是菩薩。」
太后被她這句話逗得一樂,繼而想到了什麼,「你這半年來,一直不太開心,還是因為那個君珉嗎?」
周菀神色一頓,片刻後方才道:「不是因為他。」
太后憐愛的撫摸著周菀的頭,心下更是心疼不已,「你自來驕傲,遇到這樣的事,難免心下不虞,可是好孩子,人是要朝前看的,不能總是原地踏步,人的一生,數十載的光陰一晃眼就過去了,不可能一直是順風順水的,總會有苦難,有挫折,也有歡樂與喜悅,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力的去忘記那些讓人不開心的,留下的方才是美好的過去。」
周菀沉吟片刻,方道:「偶爾會想,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權勢地位,當真就那麼重要嗎?外祖母,您年長,能不能跟我說一說?」
太后心下一動,道:「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哀家也不能給你一個答案,因為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不一樣的,你想要活成什麼樣子,別人無法替你做決定。哀家年少時,一心想要尋得一個如意郎君,夫妻恩愛,白頭到老。後來陰差陽錯,進宮為後,一開始是為了家族活,後來生了幾個兒女,便是全心全意為了他們活,如今你舅舅早已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帝王,哀家又有了你,便是為了你活了。」
太后的話語,令周菀心中發暖,十分熨帖,笑著撲進太后的懷抱,嬌聲道:「原來阿寧在外祖母眼裡,這般重要。」
太湖笑著撫摸著周菀的脊背,悠然道:「父母之愛子,必計之以深遠,哀家的幾個兒女里,一直是你母親身子最弱,哀家也最為擔心她,她去了之後,哀家便最為擔心你了。」
縱然太后的愛里,大多是移情作用,周菀還是覺得十分的感動,微微揚起腦袋,問道:「外祖母,您希望我過什麼樣的生活?」
「自然是希望你無病無憂,有人疼愛,做事只需從心所欲,不必有人逼著你去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太后的聲音里,滿是悵惘。
「可是那樣的生活,太難了。」
太后笑著點點頭,繼續道:「所以,哀家哪怕是一國太后,也只能退一步,只希望你如哀家年少時所想的那般,嫁的如意郎君,夫妻恩愛,白頭到老。有情飲水飽,若是無情,則就要權勢地位,權力越大,地位越高,掣肘也就越少,也就越能隨心所欲。」
周菀有些觸動,她的道路並不好走,便是婚事,其實也十分艱難。
說是功臣之後,公主之女,天子的親外甥,太后的親外孫,但是終究是無父無母,而周氏宗族雖然很是親近她,但到底隔了一層,堂伯父並不是親伯父,而她與家族的關係,其實更像是雙贏的合作,若是有一天,她失去寵愛,或者新帝登基失勢了,便不知道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這樣的一天,她總是不願意去想,可是卻不能不想。
太后想要讓她嫁給一位皇子,她心裡明白,卻並不覺得那些皇子的母妃會同意自己的兒子,娶她這麼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若是有可能,容易一點的,估計就是三皇子了,畢竟他已經和他的母妃決裂。
可是,自來男子多薄情,三表哥又喜好龍陽,僅僅依靠脆弱的兄妹情感,能否維繫住日後漫長的相守歲月。
更何況,她也不想這樣將就自己。
四表哥雖然有心,人也春善,奈何韓貴妃卻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他們之間,便如同橫亘著一座高山。若不是退無可退,她也不想選擇四表哥。
太后一直有意緩和她與韓貴妃之間的關係,奈何收效甚微,周菀也不明白,為何韓貴妃會對她如此不善。
這似乎是一個死結,她心裡暗暗想到。
「外祖母,我其實不想去齊雲山。」周菀忽然開口。
太后輕撫脊背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許久方道:「就當是去散散心,你總是悶在宮中,人都要悶壞了,你自來跟阿秀關係好,不妨叫上她一起。韓貴妃那裡,哀家回去跟她大招呼,她翻不起天來。」
周菀心下一動,她總覺得,無論是太后還是皇帝舅舅,似乎對韓貴妃都有些愧疚。
她將這個突兀的想法從腦海中擠出去。
「說來,福慧沒了,你身邊也沒什麼得用的宮人了。」太后忽然感慨了一句。
周菀忙道:「綵衣補了福慧的缺,說起來是一樣的。」
太后卻是不太認同,「綵衣那身功夫,確實很俊,但是服侍人的事情,她做不好,你身邊總是要幾個會服侍主子、知冷知熱的。福慧這個丫頭雖然腦子一時軸了點,但是照顧人卻很是細心。」
周菀想起陪伴她幾年的宮女福慧,心裡也有些抑鬱。
「不是還有福清嗎?她一直跟著福慧學得,差不多。」
太后搖搖頭,道:「這個丫頭還得觀察觀察,她是福慧教出來的,當日福慧自盡身亡,難保她心裡不會有什麼意見,還是得再看看,張嬤嬤的孫女紫蘇,哀家看著很是細心的小丫頭,不然就讓她跟著照顧你。」
周菀年紀小時,長輩放一兩個親信丫頭,是為了更好的照顧她,而隨著她年紀漸長,已經不太想要這種長輩身邊的耳報神了,當下卻不好拒絕,只得應了。
太后見她應了,心下頓時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