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礦山
這偌大的燕京,每日有人來,每日有人去。
「殿下,您可知朱安縣?」送走王老先生后,待眾師兄弟都告別之後,方知昌卻不急著離開。
「師兄何必如此生分?一口一個殿下。」周菀接著道:「師兄所說,可是曾經的鐵礦甲天下的朱安縣?」
「不錯。」方知昌點點頭。
周菀思忖片刻,方笑著問道:「師兄此行,不單單是為了送別老師吧?」
方知昌爽朗一笑,「殿下聰慧。」
「師兄有事,不妨直言,我們是師兄妹,本就比旁人親近。」
「我數月前遷任淮陽府尹,卻在一月之前遇到一樁異事。」
周菀挑挑眉,「看樣子,這樁異事,與朱安縣相關。」
「殿下有所不知,三年前朱安縣發生鐵礦坍塌之事,傷亡重大,後上朱安縣上報朝廷,言明鐵礦因經年累月的開採,已經挖空了,故而才會引發坍塌之事。」
「挖空了?」周菀蹙眉反問。
「朝廷派下來的人也核實了。」方知昌臉色有些奇怪。
「朝廷的人下礦核查了?」
方知昌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這個,倒是不清楚……」
「那多半是沒有。你要說之事,可是與這鐵礦有關?」周菀一臉肯定。
方知昌點點頭,「淮陽府治下陽西縣白雲鎮王家村,與朱安縣礦山不過一山之隔,一月前,接到下面上報,說王家村村民常常聽到不明巨響,一開始村民風聲鶴唳,還以為是天降懲罰。」
「那是?」
方知昌年近四十,為官二十餘年,本是城府極深的一個人,此時提起礦山,卻是眉頭緊蹙,面色凝重,解釋道:「是有人在採礦,陽西縣縣令是心思細膩之人,又不信鬼神,聽聞這件事,他沒有敷衍塞責,而是派遣了一隊衙差,前去調查此事。」
周菀抬了抬眼皮,輕咦出聲,「那這陽西縣縣令可是查出來是什麼人在採礦?」
方知昌默了片刻,似下定決心一般,道:「採礦之人,身著官衙緇衣。」
周菀抬眼,眼神銳利,筆直的看向方知昌,「師兄所言當真?這種事情可開不得玩笑!」
「這種事情我如何敢開玩笑?」方知昌神色肅穆,接著恭敬道:「初時,聽聞此事,我與殿下一般反應,但據陽西縣縣令上報,礦山早已封山,卻仍能見到隱約人影,他派遣的衙差一連查探數十日,日日都有身著緇衣之人在那山上採礦。除此之外,那與礦山一山之隔的王家村,自年初不知從何處而起的傳言,說礦山上有一隻老虎,吃人不眨眼,村民們聽信傳言,故而輕易不敢入山。」
周菀若有所思,「師兄似乎傾向於認為,這是一次早有預謀的偷礦行動。」
方知昌看著眼前面容稚嫩的少女,略顯風霜的臉上沒有絲毫輕視,「此事事關重大,下官不敢自專。」
此時送別亭內只有周菀和方知昌兩人相對靜坐,身邊僕從皆在亭外不遠處候著,外人看著兩人,只當是師兄妹敘舊,便是福慧,也沒有多想。
「師兄的意思,我懂。可單憑你的一面之辭,不足以取信。」周菀抬手,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
方知昌猶豫片刻,抬手從衣袖中取出兩物:一方礦石,一紙文書。
鐵礦石成人拳頭大小,在晨曦的淺陽中泛著赤紅的色澤。
周菀打開那份文書,字跡蒼勁有力,除了落款徐茂行三個字外,皆是一排排的紅色手印。
「這些全是那些入山探查的衙差的手印。」方知昌解釋。
周菀皺了皺眉,「你本可密折進京,卻偏偏要跑這一趟。」
「此事錯綜複雜,下官唯恐遺漏先機。」
周菀深深的看了方知昌一眼,「那你找上我,是做什麼?」
方知昌不避不讓,坦然回答:「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周菀輕笑一聲,「師兄莫非欺我年少?覺得我好糊弄不成?」
方知昌察覺到少女語氣中濃濃的不信任,不疾不徐的道:「殿下出身高貴,心性豁達,實為良主。」
「我一個閨閣女子,可當不得一府長官的投誠。」周菀語氣波瀾不驚,恍若在談論今日天氣一般。
「殿下不是普通人,下官不會看錯,誰又敢說,身為女子,不能主宰沉浮?」
周菀抬眼看見迎著晨曦的巍巍青山,「恭維話人人都愛聽,可若是當真了,那就是真蠢了。」
隔著茶煙裊裊,少女的面容顯得有些失真,方知昌微微愣了愣,「我出身寒門,二十四歲科舉入仕,勉強稱得上一句少年得志,為官十五年,見過形形色色之人,出身高貴的,瞧不起我這樣的,同是出身寒門的,卻多相輕。」
「師兄也說,為官十五載,你已自成大樹,何必學那藤蔓,做攀附之態。」周菀輕聲勸解。
方知昌神色大震,喃喃出聲,「自成大樹嗎?」
「時間不早了,今日事多,就不能多陪師兄了。師兄所言之事,我會如實上報。」說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只希望,這樣的事情,不要有下一次了。剛剛所說的話,我亦會當做沒有聽過。」
「殿下。」方知昌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周菀的眼神制止,「多謝殿下。」
「徐茂行,倒是個人才。」周菀低聲自語,說罷便將杯中清茶盡數飲下便轉身離去,卻沒有看見身後方知昌嘴角的笑意。
「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