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召見
時間如同手中的沙,無論怎麼握緊,也無法阻擋它的離去。
日近黃昏,君珉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杯清茶,許久沒有任何動作。
一位差人輕手輕腳的走進屋內,語氣中滿是歉意:「君公子,實在是抱歉了,熊大人今日事多,恐怕無法見您,累您久等了,見諒。」
君珉勉強笑了笑,「無妨,天要黑了,我就先告辭了。」
「公子慢走。」
待君珉離開之後,差人收起了臉上恭敬的表情,轉而變成了一臉不屑,旁邊一個差人湊了上來,「咱們大人為什麼不見他?」
那差人挑了挑眉,一臉倨傲,「咱們大人事情多,豈是隨便什麼人想見就見的!」
「可那位公子看著,衣著氣度皆是不凡啊!」
「大人不願意見,誰知道是哪個嘎啦里出來的窮講究。」
君珉出了京畿府,一臉愁容的騎著馬往城東而去。
不過行了數十米,便被一個身著黑色雲紋勁裝的男子攔了下來,那男子身形粗壯,兩眼精亮,面容普通。
「君公子,我家主人有請,特在狀元樓設宴,還請一敘。」男子語調平緩,不疾不徐。
君珉皺了皺眉,「不知你家主人是?」
那男子卻避而不答,只道:「公子去了便知。」
君珉本就滿心煩憂,又見得這人藏頭露尾,更是煩躁,便道:「明人不說暗話,你家主人既有難言之隱,那這宴不赴也罷。」
說罷,君珉輕輕一揮馬鞭,繞過黑衣男子。
不過行了幾步,身後便傳來男子平靜無波的聲音。
「我勸公子還是赴宴為好。您不想救人了嗎?」
君珉頓住,半晌後方道:「帶路吧。」
狀元樓坐落在貢院以北,因臨近考試院,故取狀元為名。狀元樓一共三層,底下一層為大廳,上面兩層均為雅間。君珉跟隨黑衣男子一路向上。
三樓空曠,出了門口有兩個同樣打扮的黑衣男子,便只余沸水煮開的汩汩之聲。
君珉隔著雅間的珠簾,只見後面坐著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那男子側過身子看著窗外的夜景,讓人看不清楚面容。
黑衣男子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君珉深吸一口氣,掀開珠簾。
只見那青衣男子聽得響動,轉過身來,微黃的燭光映著男子略顯冷峻的面容。
君珉臉色微變,掀開衣擺,長跪於地,「小子君珉,參見陛下。」
皇帝神色未變,並未叫起,伸手執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你這是自京畿府出來?」
皇帝的聲音平平淡淡,不含任何情緒,卻聽得君珉心驚肉跳,對於今日無論以權勢或錢財,都無法讓京畿府尹熊堂動心,在此處見得皇帝,一切都有了解釋。
「是,小子有事想要託付熊大人。」
「你倒是坦白。」
「陛下火眼金睛,小子自不敢欺瞞。」
皇帝挑了挑眉,「是不敢,還是不能?」
君珉額間已有了細密的汗紋,他卻一動也不敢動,「陛下日理萬機,這京畿之事,無所不知,小子不敢,也不能欺瞞。」
皇帝不置可否,一派風輕雲淡,「你有沒有想過,一個離開了十多年的人,為什麼會突然回來?」
「故人回歸,那必然是有不能割捨的東西。」
皇帝定定的看著他,「那子諾覺得,生恩與養恩,孰輕孰重?」
君珉的心跳漏了一拍,腦中突然有什麼一閃而過,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小子以為,生養之恩,俱是重於泰山,沒有輕重之分。」
「世間之事,有舍方有得,如今這故人安危,全在子諾一念之間。」
君珉心中隱約有了猜測,「陛下,您的意思是?」
皇帝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昔年蘭漪閣的花魁白牡丹,名動京師,眾人趨之若鶩,最後偏偏只允了定國公這一個入幕之賓。」
君珉至此心中再無僥倖,臉色慘白,「陛下要我捨棄什麼……」
「阿寧出生那年,風調雨順,海晏河清,偏偏匈奴來勢洶洶,一連拿下大燕邊境數十城。可她剛一落地,便傳來了她父親的捷報。」皇帝神色柔和,滿是懷念。
「郡主福澤深厚,是天生的福星。」
皇帝眉頭舒展,似是陷入悠遠的回憶里,轉而凌厲的看向君珉,「她不僅是朕的福星,也是皇族血脈的延續,朕對她寄予厚望,你明白嗎?」
君珉的心彷彿浸泡在苦澀的黃連水裡一般,聲音艱澀,「陛下的意思,我不懂……」
皇帝輕嘆,語氣中滿是悲憫,「你是個好孩子,阿寧中意你,太后也很欣賞你,可這世間之事,卻總是陰差陽錯。」
「陛下,可我是無辜的啊,若我能有選擇,也想要堂堂正正的立於世間,我對郡主是真心愛慕,陛下能否給小子一個機會?」君珉直視帝王,滿眼都是乞求和不甘。
「朕的掌上明珠,不能嫁給一個娼妓之子。」皇帝的聲音平淡,卻透著徹骨的冷意。
君珉只覺心下發寒,酷熱的天好似置身冰窖一般寒冷。
「自三年前初見,我便對郡主心生仰慕,數月前郡主驚馬,當時只覺恨不能以身替之,得知郡主之心與我心相同,心之所悅,夙夜難寐。」
皇帝看著眼前滿身哀傷的少年,有些不忍,仍道:「為父母者,為子女,當計之以深遠。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今日知曉一切的是朕,尚且可以壓下,趁著你們的事沒有鬧得人皆知,放下吧,為你還是為阿寧,都好。」
君珉似是想到了什麼,清亮的眼睛充滿希翼的看向皇帝,「陛下,您往常取仕,總是不拘一格,不論寒門還是貴胄,總是一視同仁,說明您並非看重出身之人,為何您此次不能破例一回?小子若是能得娶郡主,定當敬愛信重,萬事俱遵郡主之念,不讓她受分毫委屈。」
「朕可以不在意他人的眼光,阿寧何其無辜?平白忍受世人白眼,忠烈之後,卻嫁了一個娼妓之子,你若真心愛慕,忍心讓她遭受這些嘲笑?」
君珉好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喏喏反問,「為何,為何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你沒有機會。」皇帝的聲音裡帶著悵惘,不知是在跟他說,還是在跟自己說,「每個人的命運,在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寫好了。你要得到一些東西,就會失去一些東西。」
「能不能多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努力的。」
「你還是儘早了斷為好。故人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間。」說完,皇帝便起身離去。
君珉靜靜的跪在地上,好似一具失去生息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