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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寧,你今日很開心。」皇帝看著周菀,篤定道。
周菀眉目之間滿是柔和的笑意,輕輕的點了點頭。
「你開心,朕卻有許多煩惱。」皇帝揉了揉眉心。
周菀繞到他身後,輕輕的替他捏起了肩膀,「舅父有什麼事,不妨與阿寧說說。」
「南方連日暴雨,恐怕堤壩不穩,民心難安。」
「堤壩難道不是每年都加固的嗎?為何還會有此隱患?」周菀疑惑。
皇帝苦笑一聲,「傻孩子,年年修堤,但真正落到實處的,卻是不多。你且看看這個。」
說罷,遞給周菀一本奏摺。
「奏摺,我能看嗎,舅父?」周菀有些忐忑。
皇帝含笑道:「沒事,朕說能看就能看,若有一天,朕要治你的罪,也不是因為這個。」
周菀聽此,便不再推辭,打開奏摺一看,只見那折上大意是觀察近日京城流民日益增多,仔細查訪之下,發現流民俱是糟了洪災才流至京中,並且大多是從南方過來的,恐怕南方此時堤壩已毀,請聖上派遣欽差去南方查訪此事並穩定災情,同時還請求解決京城流民滯留問題。她看了一眼落款,只見一手公整得楷書寫著三個大字:程青羊,正是之前調查驚馬案的大理寺官員。
「這個程青羊,見微知著,心思縝密,實為棟樑之才。」周菀讚歎。
「這小子就是年輕了點,若稍加歷練,可堪宰府之位。」
周菀笑著道:「看樣子,舅父對他的期許頗高,您可是打算採納他奏摺所獻之計?」
皇帝點了點頭,「正有此意。」
「那這欽差人選舅父必是心中已有定論了。」
皇帝看著少女狡黠的笑意,故意問道:「阿寧,你猜猜看,能猜出來,新上貢的南山墨就全部賞給你!」
「我便是不猜,舅父還能少了我的不成?」周菀笑著反問。
「什麼都擋不住你這個小魔星!」皇帝輕輕點了少女的額頭。
少女歪了歪腦袋,察覺到皇帝多看了一眼奏摺,便有了猜測,「舅父中意之人,不就是上書之人嗎?」
「就知道瞞不過你!」
周菀卻是有些不贊同,「南方水患,至今沒有上報,必定是南方官場上下沆瀣一氣,派遣程青羊去,卻是有些不妥當了。」
「上下欺瞞,就是要派一個火眼金睛、見微知著之人去才能肅清弊端。」
「程青羊可堪大任,但資歷太淺,若是南方沒有水患,自是皆大歡喜,而若是事實,那麼南方官場既然連水患都敢隱瞞,可見已經是膽大至極,派他一個入仕不久的小官過去,恐是有去無回。」
「我本來打算派遣暗衛暗中保護他,不過看你的樣子有更好的提議。」
周菀笑了笑,「不如明面上派遣一位資歷深厚、處事老練、名聲上佳的官員為主欽差,而程青羊為副欽差,另外派遣暗衛暗中周全,這樣明暗相宜,才能更好的處理江南之事。」
皇帝讚許的點了點頭,「今天果然沒叫你來錯。阿寧,你有天分,天生就是應該處理政事的,而不是耽於內宅,不若朕設立女官,允許女子參政,如何?」
周菀搖了搖頭,面上露出懷念之色:「舅父,我小的時候,父親曾說過,沒有什麼事情天生是女子該做,也沒有什麼事情是女子不該做的,他從未因我是女兒之身,而覺後繼無人,若是可以,我也很希望能夠以女子之身,向男兒那般如朝參政,或者如父親那般遠戍邊疆,但現在卻並非設立女官的好時機。」
皇帝眼中滿是笑意,「阿寧覺得,什麼時候方是合適的時機?」
周菀的聲音斬釘截鐵:「女學大成之日,便是合適之時。」
「陛下,程青羊大人求見。」大太監王安進得殿內低聲道。
「傳。」
周菀知機,便道:「舅父,您又要事,我便先退下了。」
皇帝點了點頭。
周菀才將將出了乾元殿議事廳,便見的王安領著一個一身青色綉著鷺鷥補子官袍的俊秀青年。
王安頓下腳步,躬身行禮,周菀點點頭,只聽見一道煞是好聽的溫潤男聲。
「郡主殿下。」
「程大人識得本宮?」周菀輕聲反問。
程青羊似是有些激動,見周菀搭腔,忙躬身道:「微臣沒想到,今日竟有幸遇見郡主殿下。」
周菀看著那雙澄澈的雙眼,有些不解,道:「大人似乎有些激動?」
「微臣思慕周將軍久矣,今日能見到郡主殿下,激動了些許,還請見諒。」
「大人嚴重了,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大人即將重任在身,還請多多保重。」說罷,周菀不待他應聲,便轉身離去。
是夜,崇慶宮的燈火照得透亮。
「殿下?」福慧輕聲打斷周菀的沉思。
周菀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燭光下福慧的臉龐明暗不清,聲音輕柔,如同哄著即將入睡的孩子:「殿下,夜深了,該歇息了。」
「福慧,你是因為什麼入宮的?」周菀像是忽然想到了一樣問道。
福慧微低著腦袋,「十五年前老家裡發洪水,跟著逃難的隊伍來了京城,後來運氣好,遇上好心的人牙子,宮裡要人,就被送進了宮。」
「運氣好?」周菀似是不解。
福慧輕嘆一聲,「運氣不好的,要麼是進了勾欄院,要麼是爛成了城牆邊的一抔黃土吧。」
「外面的日子當真是這麼艱難嗎?」
「殿下還小,不知十五年前那場洪水,一夜之間,整個南方都成了澤國。進宮之後,起碼吃穿不愁,奴婢又遇到了好主子,沒受什麼苦。」
周菀眉頭微蹙,「十五年前南方就發過洪水?」
「您不知道,一覺醒來,家沒了的感覺,周圍沒有一個親人,就在水上漂啊漂啊,運氣好著陸了,後來才知道是長江決堤。」福慧語帶哽咽。
「這江南的水當真是深。」周菀感嘆,「那你還記得家在哪嗎?」
福慧搖了搖頭,道:「奴婢那時年紀不過四五歲,不過隱約記得是一個叫柳樹村的地方,村裡種滿了柳樹,奴婢家院子里栽種了一棵枇杷樹,每年阿爹都會將枇杷摘下來送到鎮子里去賣錢。」
「你還記得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嗎?」
福慧皺眉想了想方道:「有阿爹,有阿娘,還有個弟弟,好像不過兩歲多的樣子。」
「會想念他們嗎?」
福慧搖了搖頭,「早些年入宮的時候夜夜都是想的,後來年紀大了便淡了,只期盼著他們能夠平平安安的活下來。」
「你還記得什麼線索嗎,我讓人去幫你尋。」
「這麼多年了,早就散了,天大地大,去哪裡尋?」
「萬一,萬一找到了呢,總是一個希望不是嗎?」
福慧看周菀當真要幫她尋親的樣子,不禁潸然淚下,激動的語無倫次,趕忙跪了下來,「殿下,若是能找到家人,奴婢就是來世結草銜環也難報殿下的恩德。」
「你先起來,關於家人,你還記得多少?」
「奴婢阿爹叫王鐵柱,阿娘叫張桂花,弟弟小名叫水生,大名還沒來得及取就發洪水了,他左手手背上有一快燙傷的疤痕,那是奴婢小時候不小心燙的。」
周菀點了點頭,「你放心,不管能不能找到,都會告訴你的。」
福慧重重的磕了幾個頭,「殿下,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如何感謝您,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您一句話,奴婢絕不推辭。」
「好了好了。」周菀笑著搖了搖頭,眼裡滿是惆悵,「哪裡用得著你這樣,我總是希望身邊人能夠美滿安康的。」
「殿下……」
「夜深了,我要睡了。」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