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曲譜
一場大雪,茫茫然連綿不絕的下了三日,整個燕都一片銀裝。
「殿下,聖上昨日對著陳婕妤發了好大一通火,臨過年的將她降為答應了。殿下盛寵在身,那些貓貓狗狗絲毫不能影響到殿下。」大宮女福慧笑著道。
周菀皺眉想了想,陳婕妤,便是前日那個在背後說她是掃把星的宮妃。她心底嘆氣,世人皆知永元長公主乃當今胞妹,平西王又是今上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只道她周菀入宮便被親舅舅寵上了天,就是太子也多又不及,卻不知這繁華之下,步步驚心。
天家無父子,何況舅甥?
兩年前父親西北平定匈奴后,無視聖上十七道金牌令,入宜城平疫,最終只有骨灰歸京。其喪事,皇子捧盆,聖上扶靈,君王葬禮上幾番淚倒,后又破例追封平西王,謚號「忠勇」,陪葬昭陵,昭陵為當今為自己建的陵墓,生前信重,死後哀榮,可以說,父親周瑾已經達到了一個臣子的極致。
可是周菀卻明白,世間之事,向來此消彼長。別人只見鮮花著錦,而她所見卻是如履薄冰,一年、兩年,因著父親功績,聖上和太后願意寵著她,可是十年、二十年呢,太後年邁,聖上身體也自兩年前日漸衰弱,說到底,她不過一介孤女,頂著一個郡主名頭,身後沒有父兄撐腰,空有寵愛,腳底卻是虛的,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郡主,芳華閣宴席快要開了,太後娘娘在催了。」小太監喜樂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
「那這就走吧。」周菀淡淡開口。
周菀自兩年前入宮,便被接進了崇慶宮居住,正殿住著的是當今的生母、周菀的親外祖母——太后楊氏。太后心疼周菀小小年紀父母雙亡、父族敗落,未免他日受人輕視,便放在身邊親自教養,事事詢問,樣樣精心。
「今日你去乾元殿,跟你舅舅說了什麼?」太后捏著周菀微冷的小手,一臉心疼。
「舅父讓我明年去國府監上學。」
太后摸了摸周菀的小臉,「都是一家子骨肉,偏他事多,非要叫什麼舅父,忒講究。」
周菀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米牙,「長舅如父呀。」
「你們呀……」太后無奈的搖搖頭,「怎麼好好的讓你去國府監上學,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他真是胡鬧!」
周菀卻搖了搖頭,抓了抓太后的衣袖,「外祖母,我想去國府監,想和純熙表哥一起!」
太后一下子笑了,「就這麼喜歡你純熙表哥啊。」
周菀裝作一副稚嫩之態,「純熙表哥長得好,對我也好,我喜歡跟他一起玩。」
太后神色微動,道:「純熙確實是個好孩子。」
說話間,便到了芳華閣門口,早有宮人在此等候,看到鳳攆,立馬機靈的上前攙扶。
「太後娘娘駕到——」
「榮嘉郡主到——」
閣內眾人聽見聲音立馬恭敬行禮:「恭請太后聖安——」
周菀微微避開,待眾人起身後,忙向坐在上首的帝後行禮。
「阿寧跟我一起。」太后擺了擺手,制止了上前接引周菀的宮人,帶著人坐到了上首。
人剛坐定,年僅十四的三皇子李琪便道:「皇祖母,您跟阿寧可來遲了,生生錯過了一場好戲!」
「什麼好戲啊?」太后一臉慈祥的看著三皇子。
三皇子見太後接話,無視了皇帝的黑臉,興奮的道:「昨天被降位的那個陳婕妤,現在叫陳答應了,為了復寵,她剛剛彈了一首曲子,可好聽了!」
太后看了一眼沉著臉的皇帝,笑道:「別賣關子了,快說!」
「那陳答應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手稿,扯著張大臉說是思念父皇夜不能寐,方有所感,作了這首曲子。父皇一下子就聽出來了,說這是小姑母少時所作。怒斥陳答應心術不正,竊取他人曲譜。」
聽了這話,太后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了,他說的小姑母,正是太后幼女,周菀的母親——永元長公主。
三皇子接著笑道:「這陳答應也是個蠢的,抄誰不好,抄到小姑母的頭上了!現在變成了陳更衣了!」
「藏鋒!」皇帝面色不善。
三皇子李璟,字藏鋒。
三皇子聳了聳肩,住了嘴。
太後轉頭看向皇帝,「皇帝,永元的手稿?她什麼時候還作過曲譜。」
皇帝聲音艱澀,「這是她作的唯一一首曲子。」
太後起了興緻,「改天讓人彈給哀家聽聽,曲子叫什麼名啊?」
「曲子喚:《少年郎》。」
太后瞭然的笑了笑,眼角微紅,面露懷念,「聽著名字就知道是送給誰的了。」
「永元的曲譜,不知道為什麼留在宮裡了,沒有帶出去。」皇帝解釋。
「曲譜被他人竊取,這件事你要徹查。」
皇帝點頭應諾。
「母后,幾天不見阿寧,愈發的可人了,還是母後會養人,阿寧比兩年前進宮的時候白胖了不少。」皇后出聲打破僵局。
太后聽了這話,很是高興,「現在天下承平,你們年輕一輩的沒吃過什麼苦,先帝在時,百廢待興,那時說是皇后,不過是個空頭將軍,手下沒兵,凡是都要親力親為,皇上小的時候身體不好,一難受就整夜哭鬧,我就跟著一整夜的陪著、哄著。」
皇后笑著稱是,道:「母后親自教養,才能養出陛下這樣的聖明之君,永元長公主殿下也是京中出了名的閨秀,當年的風采,滿燕京誰不知曉,不怪忽當年平西王滿心滿眼都只有公主殿下,兒臣當年看著都愛的不行!」
皇後向來妙語連珠,在太後跟前十分得臉。
皇帝微蹙著眉頭,道:「你光嘴上說著沒用,看看太……阿秀,整日唯唯諾諾,沒有一絲大公主的樣子,平日里多跟母后請教。」阿秀,大公主李玲,帝后長女,年十二。皇帝雖然話頭硬轉,但在場諸人都知,真正讓聖上不滿的,是太子。
皇后神色一斂,「陛下說的是,是我愚鈍,沒有教好孩子。」
「好了好了,今天是小年,說這些作甚。」太后皺了皺眉。
「母后說的是。」皇帝轉而看向阿寧,看著她皺著小臉捧著個小玉盞,「福慧,將你家郡主跟前盞子換成熱的百花露。」
太後轉頭摸了摸阿寧手中的玉盞,果然一絲熱氣也無。
承辦此次宴席的韓貴妃皺了皺眉,暗罵一句喪門星就是事多,站起身來請罪。
太后擺了擺手,「無事,宮人偷懶,怎麼能怪你。」
韓貴妃一臉歉意,道:「終究是我的疏漏,怠慢了嬌客。」
皇帝看著四皇子面前尚冒著熱氣的玉盞,皺眉不語。
往常看不慣韓貴妃的太后今日卻格外好說話,「今日事情這麼多,難免會有疏漏,不必掛懷。」
周菀看向韓貴妃,韓貴妃正好在此時看向她,眼神銳利,似粹著毒的利劍一般。
她面上波瀾不驚,這種眼神,她已經看了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