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10

  晨霧升騰遮曙光，酣卧帳中夢遊韁。


  袍澤嘶吼聲乍起，胡刀卻已破胸膛。


  敵騎踏碎田園夢，拔劍驚起心彷徨。


  三百兒郎盡喋血，教我何顏見爹娘？


  冷征仰天長嘆，他的三百兒郎還沒有盡喋血，但也所剩不多了。遠處橫七豎八倒下的士兵，足夠他無顏見爹娘了。敵方的突襲實在太快，當時他們很多人還沒跑出帳篷，就已經死在敵人的亂箭之下。


  就連他冷征，也幾近成為敵人的俘虜。


  就在剛才，幾個飛爪掛住了他的帳篷，拋出它們的騎兵催動戰馬，很輕鬆的將之拽了起來。


  掀起的帳篷在空中飄舞，而後又在火中坍縮。突然出現在視野中的蒼穹，讓冷征忽感生命的無力。


  幾名小頭目已將他包圍在中間。他們策動戰馬在周圍轉圈，時不時還發出尖銳的歡呼。


  歡呼是有理由的，這次他們收穫頗豐，尤其是那三百匹漢軍的戰馬，在發起衝鋒的第一時間就被他們擄掠，按照草原上的規矩，那些已經是他們的財產了。看著它們膘肥體壯的矯健樣子，勇士們都已經笑開了花。


  奪取馬匹之後的戰鬥，就變得輕鬆起來，步兵對騎兵基本沒有優勢，更何況這些漢人，似乎才剛剛睡醒，睡眼惺忪的他們。並沒有多少戰鬥力。


  冷征強自鎮定，觀察著不遠處最後幾個還在抵抗的人。


  他們的喊殺聲非常洪亮，但卻無法驅散籠罩在他們周圍的濃霧，更無法驅散比濃霧更加濃郁的殺意。


  月氏騎兵們不斷揮舞著彎刀，有時只是假意試探，但也有時會一刀致命。


  侯選默默地站在他們中間，靜靜的看著袍子們接連死去，臉上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似乎這一切已然是司空見慣。


  他身邊站著的，是手握長刀的楊大眼。他是冷征接連幾次挖角努力的產物。蘇寧沒有把關羽等朋友交給冷征，反而把他這個最該信任的召喚者派到軍中。這或許會令其他召喚者不解其意，但楊大眼卻知道自己的使命，他需要用軍功在大漢制度中攀爬，在大亂到來之前，儘可能多的掌握實權。


  然而這個計劃似乎要破產了，眼前正有人想要取下自己的項上首級。


  他的嘴角，冷不丁地勾勒出一絲陰鷙的微笑。


  ——想要幹掉我？你們還差的遠呢。


  正在圍攻他們的月氏騎兵，無不好整以暇的看著這些漢軍。草原上優秀的獵人，都會用這種態度對待窮途末路的獵物。


  然而他們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優勢，只見一把閃亮的長刀，旋轉著飛了出來，正正插進了一名勇士的咽喉。


  所有的月氏人都被驚到了。他們見過弓箭，見過飛刀，也見過投擲用的短矛，但還真沒見過能把這麼長的刀用來投擲的。


  就在他們驚訝的時候，一個魁梧的身影飛一般的沖了出來，他敏捷的身手快的讓人看不清楚，轉瞬之間就把剛才飛出來的那把長刀握在了手中，緊接著就是一個轉身，迅猛地砍翻了旁邊又一名勇士。


  這位勇士的慘嚎喚醒了他的同伴們。月氏的騎兵們豈是這麼容易欺負的，他們紛紛揮舞著自己的寶刀，憤怒的沖向魁梧的楊大眼。


  然而，他們的行動終究還是慢了，就在剛才那名勇士倒下的時候，一處明顯的空檔被閃了出來。躲藏在漢軍當中的侯選早已做好準備，只聽嗖的一聲弦響，一隻羽箭迅速的穿過人群，朝著遠處飛去。


  聽到聲響的冷征露出狡猾的笑容，正在戲弄他的小頭目們不禁為之疑惑，其中有個人上前問道：「你就要死了，有什麼好笑的？」


  「噗」的一聲響，真的有人應聲而死。


  上前的小頭目對這種聲音顯然非常熟悉，在草原上，她不知聽到過多少遍這樣的聲音，無論是獵物被射中，還是敵人被射死，都是這種弓箭入肉的聲音。


  然而這一次的狀況好像有所不同，被射中的既不是獵物也不是敵人，而是他的同伴，那是就站在他身後的另一名小頭目。


  眾人顯然吃了一驚，沒想到漢軍已經死傷殆盡，竟然還有人能夠射死己方頭目。他們不由自主的向弓箭飛來的那個方向看過去，卻見那裡只有殘存的三四個漢軍還在負隅頑抗。


  轉眼間，三四個人中就又倒下了一個，不過那個人既不是侯選，也不是楊大眼。


  後者正揮舞著長刀奪下一匹馬來，前者縱身躍去，竟然直接用右手握箭，狠狠的扎進了一名敵人的咽喉。


  那人翻身落馬，而侯選趁機奪下韁繩。


  兩人一個遠射，一個近戰，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正向那幾名首領飛奔過去。


  習慣了戰俘奴隸伺候的頭目們，已經漸漸被富貴的生活所腐蝕，如今刀弓戰馬都已經算不上嫻熟，面對這樣勢如破竹的衝擊，多少有點膽戰心驚，手足無措。


  就在他們呆若木雞的時候，身邊卻有一人突然發難，只聽他大吼一聲，長劍劃破已經變得稀薄的煙霧，將另一名小頭目的腦袋砍飛出去。


  冷征長嘯一聲，奪馬就逃。


  眾人方才醒悟，撥馬便追。


  然而他們的身後，嗖嗖聲接連不斷。侯選的心裡更是已經樂開了花，這群傢伙看來是忘了，他和楊大眼正在衝鋒的路上。


  好久沒有體驗過獵物主動進入射界的感覺了。


  沒用多少時間，侯選就將他們當中的半數人放倒，其餘諸人心驚膽戰的偷眼瞄向後方，卻見楊大眼揮舞著長刀殺將過來。剛才還把冷征當作獵物的他們，轉眼之間已經淪為別人的獵物。


  楊大眼的那個時代，涼州比如今還要混亂。所以他深諳逃命之道，一番衝殺只是做做樣子，稍後就帶著侯選緊追冷征而去。


  在他的身後，剛才與他們一起奮戰的幾名漢軍，都已經被月氏騎兵射殺。


  同時，宋揚在親兵甲士的護衛之下，緩緩步入戰場。


  他看到了一場成功的突襲，但也看到了一場成功的逃亡。


  他喊過那名月氏部落的首領，面含慍怒的說道：「你該知道他們逃走之後會給我們帶來什麼麻煩？」


  那名首領以手擊胸躬身施禮：「小人這就帶領部下去追，絕不讓他們把這事捅到朝廷那裡去。」


  宋揚滿意的點點頭：「你很不錯，就按你的想法去辦吧，成功之後，我會賞賜給你的部落1000頭牛羊，但如果失敗，你們小月氏就得離開湟中地區，像大月氏那樣遷徙到蔥嶺以西去！」


  那名首領吃驚的看著宋揚，他沒想到懲罰竟然如此嚴重。湟水中部是他們最後的牧場，一旦失去它將會使部落陷入生存危機。


  「小人知道了。」他立刻把差事應了下來，但卻沒有轉身離去，而是在踟躕片刻之後繼續說道，「那批漢軍之中，頗有幾個弓馬嫻熟的好手。小人認為，那幾個人有可能是高階軍官，此次追擊必須萬無一失。」


  「你想說什麼？」


  「小人……」月氏首領咽了口唾沫，壯了壯膽子說道，「小人想借用公子的親兵甲士。」


  宋揚的眼神立刻變得危險起來。這神情嚇得月氏首領慌忙下跪求饒，聲言自己絕無謀反的意思。


  其實他宋某人大可不必如此。親兵甲士之中大都是他的親信，就算月氏首領命令他們謀反，也只有被當即格殺的份兒。


  但是在涼州生存，時刻都不能忘記威懾。宋揚幾乎是養成了這麼個習慣，遇到這種稍顯過分的請求，都要佯裝憤怒以便恩威並施。至於月氏首領的請求，他當然在最後「勉為其難」的同意了。


  果然，月氏首領感激的以頭觸地。有了親兵甲士的幫助，沒他就更有把握追回逃走的漢軍了，這可關係到他整個部落的生死存亡。


  看著他翻身上馬率眾而去，宋揚的眼神中露出一絲狠厲。


  無論這一行漢軍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這一戰過後，即便追擊得手，朝廷也會派員來調查。他需要即刻回去與父親商議對策。


  ……


  急需找人商議對策的，還有宋揚的弟弟宋建。在霧中之戰後的兩天，他意外地從趙四手中得到了一卷書。其上封面楷書《枹罕宋家罪孽錄》。


  光是這個不友善的書名，就足夠讓宋建觸目驚心了。他趕緊問趙四這書是哪裡來的。趙四卻回答說是從街上撿來的。他發現的時候有好多人也在撿，估計書上的內容此時已經傳開了。


  書上的內容？這書能有什麼內容？自然是揭露他宋家以往罪行的口誅筆伐。這下可要被口水淹死了。


  前不久他才用造謠的手段，試圖中傷蘇寧。想不到沒過多久，自己就成了類似招數的受害者。


  他當然不會承認書中記載的內容都屬實情。同時他也猜測出了此事的始作俑者。那個姓蘇的小子看來是和他宋家杠上了。這次，恐怕要動用多年以來積攢的人脈，全力以赴的對付他了。


  趙四不知道他心中已有定計，蝦著腰站在一旁趙四建議道：「公子，您還是看看其中的內容吧，我們或許可以像蘇寧那樣，公開的進行逐條反駁，然後就能證明我們的清白了……」


  「啪」一巴掌，宋建把趙四抽的轉了個圈，罵道：「你個白痴。他蘇寧在涼州素無根基。能找出來的是非恩怨當然不多，數量不多也就好解釋。可是我宋家在涼州經營已久，真想找出點問題來，恐怕會牽涉到方方面面，那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


  趙四捂著臉，可憐兮兮的看著宋建，沒想到自家公子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過這話可不能說出口，否則又得像陀螺一樣轉圈圈了，於是他裝出一副請教的模樣，問道：「那公子，我們得怎麼辦才好啊？」


  好為人師的宋建急不可耐的顯擺道：「你家公子我自有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