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相親
他們走了,全走了,留下陸韻清一個,這空蕩蕩的大宅里,除了些傢具,再沒有其他,那幾個老人,都跟著去了,新進的下人,一個個來相辭,也有那不上道的,偷了她家東西,招呼不打一聲便走了的。
彩平匆匆趕來,她知道韻清的決定,上海就要解放,城裡現在是最為混亂的時候,她勸韻清辭退下人,收拾了東西跟她走。韻清怎麼肯:「柏言回來尋不見我怎麼辦?」
「等他回來你人沒了怎麼辦?」彩平恨她糊塗,「你得先保全了自己,才能等著他不是?」
韻清聽她說得有理,這大宅子,是個人就想來分杯羹,賊人三天兩頭地光顧,她一個女人家,半條命也嚇沒了:「彩平,我總覺著他會回來尋我,這裡是他的家,他回來,一定先回家裡來的。」
彩平早給她想好了主意:「你聽我說,你先搬回你娘家去,柏言總不會見你不在就不尋你的,總會尋去你娘家那裡去的。」
她想了想,也是,柏言若是回來,斷沒有看一眼就走的道理,她痛下決心:「是這個道理。」
彩平早就讓許校長尋了一幫同事來:「我這裡尋了人替你搬家呢,快去收拾。」
韻清便不緊不慢地去收拾,她也不知道要收拾些什麼,左尋尋,右尋尋,在柏言父親的書房裡見著張柏言穿西裝的照片,她如獲至寶,將它收拾好了放到箱子里。家裡值錢的東西全都讓徐老爺帶了出去,徐家給她留了生活費,與她約好了,最長半年,讓她去香港匯合。她本來除了徐柏言,也是沒有什麼牽挂的。
她娘家那房子雖小,到底只她一個人住著,略顯空蕩,彩平怕她一個人有閃失,便與許宗文和徐生一同搬了來,也虧得那許校長,老婆奴一個,媳婦說什麼便是什麼的人。
解放軍進入上海,宣布上海解放,她徐家的大宅一片狼藉,工廠早在徐家人逃時就已經停工。彩平陪著韻清,將徐家大宅與工廠無償交由政府管理,這樣也好,能保住徐家的心血。一切交出后,韻清落得個清靜,她念著徐柏言,總是偷偷來到大宅附近,生怕錯過了徐柏言回來。
這大宅成了區政府的辦公大樓,雖有些變動,到底那規模還在那裡,遠遠看去依舊是當年模樣。她覺得挺好,只是徐柏言依舊沒有出現,她日日等,等到忘了時間,半年之約已經過去,如今再要出去,難比登天。
她母親家那房子,像是要改建,她與彩平一家又幾經搬遷,落腳在一處居民房裡,她分著底層一間房子,小得只有她以前卧室那樣大,不過有個小院子,她卻很知足了,因為院子雖小,卻能種株海棠。彩平將她介紹到自己在的小學里教書,她倒也覺得不錯,因著這是她的老本行,做起來得心應手。
這幢居民房裡住著各色人等,南北各有,因此有個吳姐大姐便成了居委會裡處理左鄰右里糾紛的管事。這大姐不知是哪路來的,能說會道,任你多大糾紛到她手裡全能化解了去,因此大家都與她交好。只是陸韻清,守著自己那小院子里,也不與旁人交談,每日老早地出去,又老晚地回來,人家分著院子的不是種菜就是養個雞鴨什麼的,她倒好,天天倒騰種樹,那樹苗卻總是栽不活,但好仍是要栽。
對著這麼個人,這吳大姐怎麼會不好奇,她總借著居委會的名義與她套近乎,卻總是套不著什麼消息。
她一個單身女人,總是少惹著事非才好,因此即便別人家說她清高,她也不愛多做解釋。只是她改不了那習慣,總愛往大宅那邊去走走,即便過了這許久,離得柏言沒有消息近八年的時光,她還愛往那邊去。彩平有時笑她痴,卻也明白她心裡有苦。她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最好的年紀全花在了等那個人身上,這一生,卻不是被這姓徐的給害了嗎?
又是一年春來到,那大宅里這幾年突然多了許多株海棠花,開得一片嫣紅,成了附近的一景。這花期短,韻清捨不得,日日放了學要來看的。她自在牆外賞花,卻不知道她成了這圍牆裡頭別人眼中的一景。
吳大姐興奮得不得了,她被人央了件大事,要為區長做媒,那區長特意將吳大姐求了去,好一番打聽,曉得這個陸韻清是個獨身,當下就表示,要這吳大姐保媒。吳大姐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官,這又分配給她這樣重要的任務,當場打了包票。在她想來,這麼個小學教師真是走了狗屎運了,居然讓區長這麼大官看上,哪裡能有不成的。
韻清見那吳大姐上門來,假裝沒聽見,那吳大姐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她不好推卻,迎到院子里:「吳大姐,這樣晚來是有什麼事?」
這吳大姐一臉喜氣,呵呵地笑:「我說,妹子,你真是走運了啊,長得好看就是好,你說你也三十好幾了吧,怎麼就把那十幾二十的給比了下去?」
韻清被她說得一頭霧水,她如今與這吳大姐穿得無異,頭髮也久沒做了,也不敢做,這沒來由的一頓捧,不知有何目的:「吳大姐,有什麼事快說吧?」
吳大姐怕給她關在門外,一個肩膀擠進來:「是這樣,我們區的王區長你知道吧,那以前可是戰功赫赫的大英雄,這些年啊光顧打仗幹革命,還沒來得及成家呢!」
韻清曉得事情不妙連忙撇清:「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果然,這吳大姐就會那三姑六婆那點事:「哪能沒關係呀,這不央我來說媒來了嗎?」
韻清自是不曉得那王區長先看上了她,以為是這吳大姐多事,便推託:「那也沒有說到我這兒來的理,有的是那年輕漂亮的隨他挑,大姐,我求求你,別成天惦記著我。」
吳大姐曉得她要推辭,將王區長抬了出來:「不是我惦記你,是人家惦記,哎,我倒是要問問你,你怎麼認識人家王區長的呀?」果然是個女人就愛八卦。
韻清被這沒頭沒腦地一問,氣得急了起來:「我哪認識他,別是弄錯了,鬧了笑話。」
吳大姐見她有些生氣,也有些懷疑起來:「不能啊,說的地址和相貌跟你一模一樣啊。」
她一邊將這吳大姐往外推,一邊說:「肯定弄錯了,我可不認識什麼王區長,別尋我開心玩,下回這樣的事千萬別與我說。」
吳大姐一頭霧水,這王區長說得有板有眼,不像有錯,但這陸韻清顯是沒那個意思,她有些心慌,自己可是當著王區長的面打了包票的,她只好到王區長那裡再行確認一番。
結果韻清被這吳大姐煩得不得清靜,她本想躲去彩平那裡,無奈彩平家裡也小,叫她怎麼能忍心去打擾。這吳大姐還真有些本事,她上學校里去,能一路跟著說到學校里,她放學回來,這吳大姐又在路口等她。韻清是甩也甩不掉,罵也罵不走,這哪裡能過日子。
這王區長被吳大姐說成了朵花,據說三十五六年紀,相貌英挺,妻子死在了日本人手裡,這些年任那一茬茬年輕漂亮的來說和,他就是沒同意,說是要尋個合適的。
韻清被纏得煩了,想來想去,不如親自去回了那姓王的什麼區長,也免得這吳大姐一頭熱。那吳大姐只當她應了,開開心心地去報喜,約了日子,說是帶韻清去與那區長見個面。
到了那日,韻清穿得平常,並不刻意打扮,叫這吳大姐心裡一陣咯噔,她自己倒是一身紅,刻意打扮了的,但她也是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上。
那大宅,曾是她與柏言成婚的地方,當年她看呆了柏言的那株梅花還在那裡,其他一景一物多少有些變化。到得院里,韻清一驚,這海棠花期已過了,怎麼還有那麼幾株還殘存著花瓣。
那一地的落紅格個美麗,她不由得看呆了。
那吳大姐催促她快走,她卻不肯移步:「大姐,這花怎麼還開著呢?」
吳大姐一心辦正事,沒那風花雪夜的心:「我怎麼知道,都快謝光了,有什麼好看,今天咱們是來看人的,看什麼花呀?」
她戀戀不捨地跟著吳大姐上樓去,這房子改成了多間的只辦公室,她幾乎認不出來。那間書房,曾經她在電話里告知柏言自己懷孕的書房,如今成了那位區長的辦公室。
只見一個春風得意的男人迎了出來,他確實身高馬大,精神龍馬,只是他臉上刻著風霜,不像那三十五六,倒像個四十五六的。他有些拘束,親自為她們倒茶,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